。男方的父母已經正式上門提過親,帶了許多稀奇東西:半導體收音機,電動縫紉機,各色衣料,毛線,又請她們全家去國際飯店吃了飯。現在,玲玲進出的都是這樣高階的場所。此時正是文化大革命末期,服飾上的風氣還是比較保守,但玲玲卻在夾縫中求發展,穩中求變。既新穎,又沒有越過雷池半步。比如,襯衣做成男式的領子,袖子的克幅比通常延長一倍,一列三個釦子,腰身窄長。褲子比較寬,又寬不到喇叭褲的程度,那就出格了,其實就是後來的直統褲,褲管扁扁地遮住腳面。還有燈芯絨的外套,前襟和後背,經過拼接,以條紋組成圖案,接縫處都是明淺,也是壓出圖案的效果,有些類似獵裝,又不是那樣男性化。總之,是十二分的獨特。玲玲現在是弄堂裡的人尖了,在家裡的地位也上升到二姐姐之上。其實,她心裡一直是憋著股氣的,一定要掙出頭來。她曉得結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像她父母養了那麼多女兒,又無能力為女兒創造更好的條件,對女兒的希望大都是寄予第二次投胎上——於是,抓牢了這個機會。比起妹頭來,玲玲更有心智,而且冷靜,不像妹頭那樣率性。這電是處於配角的位置,韜光養晦,積成的性格。妹頭很準不對玲玲生妒,覺得她怎能這樣事事現成?但一旦為自己的事情忙起來,就又被其中的樂趣抓住,覺得玲玲這樣也沒啥意思。她看見過玲玲的華僑男友,瘦長單薄為身體,帶著一副澹然的表情,倒和玲玲很配。妹頭也覺得不如她的小白有趣,她想象不出玲玲和這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能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但無論如何,她和玲玲也已經是橋歸橋,路歸路,不再有什麼關係了。
第八章
第八章
又過了半年,文化大革命結束,恢復了退休頂替的政策,小白的媽媽退休,讓小白頂了班。這樣,小白終於回了上海,他們也終於結婚了。
此時,阿五頭已辦了病退回城,分在一爿街道小廠工作。他父母要他考大學,就像他的哥哥們那樣,他卻不考,說大學有什麼上頭?這話倘若換一個人說,就是狂妄了,可阿五頭說,誰都會認為他說出了事實。他是那樣老成,穩重,用功的青年,甚至不再是個青年,而是,而是什麼呢?他臉上有著一個哲人的昏晦而又明智的光輝。他的近視眼鏡布滿了圈圈,眼珠在深邃的焦點裡沉思。他彎著背脊,但給人的印象不是背駝,而是揹負了超載的重荷,這重荷就是思想。他好像是居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的核裡面,已經突破了表象,而抵達本質。上大學在他看起來,無疑是屬於表象上的生存和競爭方式,並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他也並不書寫他的思想果實,書寫也是表象,真像是無法物化的,一旦物化便又成了表象。因為,世間萬物均是流逝的狀態,任何挽留都是無濟於事的。所以,阿五頭又是個東方的哲人,他是攀著西方實證主義的鎖鏈,過渡到東方神秘主義的彼岸。他正在讀梵文,以便研究印度教。阿五頭所以還沒有完全墮入虛無,是因為他有著一些男女朋友,這些男女朋友都是他的聽眾和談話夥伴,他還有慾望發表他的思想。要是沒了這點慾望,他就和現實世界徹底斷了往來。小白是這些朋友中最為他看重的一個,因為小白最有能力觸及他的思想。他需要刺激,思想才能步步上升。小白所以具有這樣的能力,一是因為他基本伴隨阿五頭的思想成長,中間雖然有些空當,但也以他的聰明和虛心好學趕上了。二是因為小白既能跟上阿五頭的思想,又是現實中人,他身上有著那樣有趣的分裂:當他思想起來,可以是一個脫離表象的,抽象的核中人,可在具體的日常事物中,他又時時被那些表象所吸引,所羈絆。所以,他在和阿五頭的對話中,無意就扮演著兩種角色,一種是同向的,另一種是相向的。他時不時地,會深有感觸地提出,如何處置玄思和肉體生存的關係的兩難問題。這其實是最要緊解決的問題,對阿五頭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