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街(4)送往海軍部。鬧哄哄的阿靈頓街和皮卡迪利大街,似乎把公園裡的空氣都燻暖了,樹葉也被烘托起來,灼熱而閃爍,飄浮在克拉麗莎喜愛的神聖而活力充沛的浪潮之上。跳舞呀,騎馬呀,她全都熱愛。)
她和彼得好像已離別了幾百年,她從不給他寫信,而他的來信也枯索乏味。但是,她會忽然想到,倘若他此刻在她身旁,他會說些什麼呢?——有些日子和情景會使她靜靜地思念他,回憶中已沒有昔日那種怨憤,這可能由於她真心待人吧。她想起,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她和彼得散步到聖·詹姆士公園(5)的中心——確實如此。不管天氣多麼美好,樹木花草多麼青翠,穿粉紅衣裙的小女孩多麼可愛,彼得卻一概視而不見。要是她叫他把眼鏡戴上,他也會照辦,並且看上一眼。可是,他的興趣在於世界的動態:瓦格納(6)的音樂、波普(7)的詩、永恆的人性,以及克拉麗莎本人靈魂中的缺陷。他把她罵得多厲害啊!他倆爭論得多激烈!他說她會嫁給一個首相,站在樓梯頂上迎接賓客。他稱她為地地道道的主婦(她曾為此在臥室裡哭泣),還說她天生具有這種平庸的氣質嘛。
眼下,她依然感到自己在聖·詹姆士公園和彼得爭論,依然認為她沒嫁給彼得是對的——確實很對。因為一旦結了婚,在同一所屋子裡朝夕相處,夫妻之間必須有點兒自由,有一點自主權。這,理查德給了她,她也滿足了理查德。(譬如,他今天上午在哪兒?在什麼委員會吧,她從不過問。)然而,跟彼得一起非得把每件事都攤開來,這令人難以容忍。當兩人的關係發展到那一天,在小花園噴泉邊出現了那個場面時,她不得不與他分手了。要不然,她深信他倆都會毀掉,雙方全得完蛋。儘管如此,多年來她私下裡忍受了這份悲傷和苦惱,猶如利箭鑽心。繼而是那可怕的時刻,有人在一次音樂會上告訴她,彼得結婚了,女方是他在去印度的船上相識的。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切。彼得曾責備她冷酷無情、一本正經。她永遠不能理解他的愛,而那些印度女人看來是理解的——那些愚昧、標緻、脆弱的傻瓜。她對他的同情壓根兒是浪費,因為他向她強調,他過得很快活,雖然他沒有做成一件他倆談論過的事,他的一生都是失敗,這一點仍然叫她生氣。
她不覺已走到公園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望著皮卡迪利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公共車輛。
現在她不願對世界上任何人說長道短。她感到自己非常年輕,卻又難以形容地老邁。她像一把刀子,插入每件事物之中,同時又置身局外,袖手旁觀。她看著過往的計程車,內心總有遠離此地,獨自去海邊的感覺。她總覺得,即使活一天也極危險,倒並非由於她認為自己聰敏過人。丹尼爾斯小姐只教給她們一點膚淺的知識,她真不明白自己怎麼憑這點兒學問生活過來的。實際上她一竅不通,不懂語言,也不瞭解歷史。現在,除了在床上讀回憶錄之外,她幾乎什麼書也不看;而所有這些,過往的車輛等,卻令她萬分神往。她不願議論彼得,也不願對自己下這樣那樣的定論。
當下,她向前走去,心想,她唯一的天賦是,幾乎能憑直覺一眼識透別人。如果讓她和另一個人同處一室,直覺會使她生氣或滿意。德文郡大樓、巴思大樓、那幢裝飾著白瓷鸚的大樓,她曾看見它們燈火通明,她還記得西爾維亞、弗雷德、薩利·賽頓——那麼多的人呵!她曾經通宵達旦跳舞;爾後望著四輪運貨馬車緩緩地經過,向市場駛去;她驅車穿過公園回家。她還記得,有一次在海德公園的S形湖裡投入一先令鎳幣。但這樣的事,人人都記得住。她喜歡的是此時、此地、眼前的現實,譬如坐在出租馬車裡的那個胖女人。她向邦德街走去,捫心自問:她必然會永遠離開人世,是否會覺得遺憾?沒有了她,人間一切必將繼續下去,是否會感到怨恨?還是欣慰,想到一死便可了結?不過,隨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