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禁凌雪此刻正坐在屋頂上,目光所見,便是這樣一幅圖景。——在滿目巍然崇舉的、帶有濃重異域風情的重重殿宇中,他居住的房舍樸素簡雅,與周圍雍容奢華的建築格格不入,讓他不由聯想起……故鄉——那遺失在往昔記憶裡的故鄉。
他靜靜欣賞著那個名叫朧的少女凌風起舞之姿,目光竟是捨不得移開。那個少女的舞姿……彷彿一隻在樹梢間曼聲輕唱的白羽小鳥。
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聯想到這樣的形容。他看著那個少女飄步奔入他屋裡,眸中透著清淺的笑意。
——果不出所料,朧在屋內連喊了他幾聲之後,便垂頭喪氣地跑出來了。
禁凌雪嘴角微微噙著笑,饒有興致地想看看她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卻見少女倚著白屋前的一株歪脖子樹,緩緩坐了下去。起先她還四處張望著等他回來,不久後,便乾脆蹲□,玩弄起地上的花花草草和螞蟻蟲子,自娛解悶。等得久了,竟是趴著一截□在泥土外的樹根睡著了。
禁凌雪這時才從屋簷上一躍而下,傾□去,凝視著少女的睡顏——
她秀麗的眉頭此刻微微皺起,神態裡彷彿帶著些許委屈,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看去分外可愛。脈脈月光淺淺地灑落在她玉嫩的臉頰上,光影隨著她的呼吸緩緩遊離,彷彿在她的臉上籠下了一層清蒼的微霜。
這是他生平頭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一個少女的睡顏——溫潤如玉,皎皎如月,恍非人世所有。
戲弄之心頓起,他忽地將她攔腰抱起,足尖點地一躍——隨著一聲驚愕的嬌呼,禁凌雪雙足已穩穩落在了屋頂上,旋即將懷中驚愕不定的少女放下。
朧好容易才站穩了身體,大口喘息了幾下,繼而抬眸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雪白的雙頰已不經意染上了兩脈紅暈。
“雪……”她輕輕喚了他一聲,垂袖而立,任由夜間微冷的風拂過自己輕薄的衣裳。
禁凌雪此刻已在屋脊上坐了下去,拍了拍身畔的屋瓦,示意朧也坐下。
再沒有多餘的言語,他們便這樣並肩而坐,遠望天際星河垂地。
這是……多麼熟悉的畫面啊。朧的眼睛忽然莫名地溼潤了,仰臉望著那無盡月色,在這座冰冷的神宮裡,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
身邊少年的衣袂被夜風吹起,輕輕拂過她的手背,宛如數千年前的無數個夜晚,那雙手曾細緻溫柔地撫過她的脊背。
而那時,她不過是一隻在樹梢間振翅徘徊的小鳥。
“鳥兒啊,你為何會離開你的同類,飛來這片黃沙裡呢?”那個少年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她豐柔的羽毛,柔聲問道。
彼時,她低垂下頭,用脖子輕蹭著他的掌心,彷彿在向他索要更多的溫暖。
那個身著白衣的少年祭司輕笑起來,眼底卻是道不盡的悲涼,“我所想要的,終究是從不曾得到過。這世間苦樂,永遠都是我獨自一人擔負、獨自一人分享。若是你也覺得孤獨,可願意留下來陪我?”
那隻白羽小鳥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語,在他手掌中輕輕點著頭,薄薄的翅膀輕撫過他掌心的紋路,彷彿要給予些什麼。
她不過是一隻平凡的飛鳥,獨自在沙漠裡迷了路,恰遇上一株可供停歇的樹,便在枝頭歇息。
一覺醒來,卻是被這掌心的溫度吸引,振翅徘徊,不肯離去。
那些在風中傳唱不息的、令世人肝腸寸斷的故事,其最初的最初,或許,只是一個不經意的照面。
初懷,初懷啊……
所有的結局,在七千年前的命運之輪上,便已經刻下,我們即便是一再試圖逃離,又有何用?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將原來的路再走一遍、把所有的過程,看得更清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