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險……”
“無恥……”
即便是心懷仁恕之道的報人,都對這部分措辭背後的用心憎惡不已,刀槍鬥不過英華,舊的儒法道統鬥不過英華,翻攪起愚昧民人也鬥不過英華,現在茹喜要帶著滿人,用英華的天人之倫來維護滿人了。就因為這措辭裡的大義沒什麼問題,大家才覺不舒服,有一種作繭自縛的無力感。
再到第三部分,報人們紛紛喟嘆,厲害,真是厲害,茹喜竟然精明至此……
第三部分說的是什麼?
幾乎是原樣搬用當年李肆在廣州天壇立下君民約定的套路,宣稱她茹喜和永琪與滿人結約,在英華一國的華夏。在遼東,共謀安寧生息的未來。宣言稱,這是天人之倫的大義下,給每個族類定下的本分。滿人現在求的只是這樣一個本分而已。
儘管宣言的姿態極其卑微,但劃下的線卻無比清晰:不管是滅絕滿人,還是遷移滿人至荒僻之地,都是上天不容的非人罪行。而這條線又是基於英華立國大義所劃,聖道真要強行動手,就得自抽耳光,汙了自己立下的大義。而學著聖道一般。由茹喜和永琪與滿人相約,又是確保她“母子”對滿人事務的代理權不被分割。
這份生造出來的大義,力量當然不能跟槍炮相提並論,聖道真要下了決心,什麼嘴炮都無濟於事,可要命的是,國中已被壓在立國大義下的“反動力量”,都可以藉此事來置疑聖道乃至國家根本。其中蘊藏著多大凶險就難以預料了。
聖道乃至英華之所以對滿人徐徐圖之,現在還緊急叫停大軍,原因是滿人已成刀俎上的魚肉。自可在急緩之間從容處置。而這份宣言一出,壓在緩一面的籌碼更重了,嚴厲處置滿人所要承擔的風險也更多,對於已經家大業大的英華來說,這代價雖不是難以承受,也卻足夠多想一分,認真考慮是不是該作些讓步。
看來這個茹喜,對英華國體,對英華人心的瞭解,已不是簡單能用“深刻”來形容的了。
這份遼東滿人約書。看似在自說自話,卻是在向英華表態:我也是華夏一分子,我們是一家人,現在我已經放下屠刀,坐等綁縛,承認你們是家主。但你們不能殺我。或者是趕到荒郊野外,得容我繼續過日子,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甚至我都尊奉你們的道理和規矩,求的也只是繼續呆在家裡。
再跟剛才的大清去國,重歸明臣的儀式結合,報人們面面相覷,都覺得剛才“報道歸報道,評論歸評論”那話不太妥當,此事一旦在國中見報,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國中主張仁恕的一派絕對會勢力大漲,就連報人裡,都開始有不少人覺得,滿人能夠靠上英華大義,自新悔過,這結果其實是皆大歡喜,不必再逼人太甚了。
可惜,這麼大一件事,他們報人是怎麼也不可能退縮的,皇帝都沒有禁絕他們來盛京與滿人接觸,怕也是想讓國人多知道些滿人的動向。
“太后聖明!”
“果然只有太后,才能帶著我們滿人求存。”
“此檄一出,聖道必將束手束腳,再難如意處置我們滿人!”
永琪讀完宣言,大政殿內,允祿、衍璜等宗室,訥親、慶復、高起等重臣都紛紛稱賀。
什麼大明二品命婦,什麼龍虎將軍,都是在南蠻的報人面前擺個架勢而已,關起門來,慈淳太后還是太后,道光皇帝還是皇帝,親王貝勒、軍機將軍,乃至滿蒙漢八旗,亦然如此,自成一國。
舊世外藩與中國的關係不都是這樣?只要外藩上表認中國為正朔宗主,涉外的文書儀禮不會逾制,內部事務都是自己作主。
現在還呆住盛京的滿人們求的就是這麼個前途,茹喜領著滿人,如此低聲下氣,姿態卑微,還攀附上了英華的今世大義,在遼東繼續過小日子,總該能如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