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咽喉裡嚓啦啦地響,我們知道那是痰湧了上來,但司令站在平臺上往下吐痰
顯然大煞風景,於是我哥就令人噁心地把湧上來的痰強嚥下去。我哥的演講,除
了被他自己的咳嗽打斷之外,還不時地被臺下的口號聲打斷。領頭喊口號的是孫
家老二名虎者,他嗓門洪亮,略有文化,知道應該在哪些地方喊口號才能最得力
地營造出熱火朝天的革命氣氛。
有一天,大雪飄飄,猶如半空中撕開了一萬隻鵝毛枕頭。我哥爬上平臺,舉
起喇叭,剛要喊叫,突然搖晃起來,鐵皮喇叭脫手,掉在平臺上,彈落在雪地,
緊接著,我哥一頭就栽了下來,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眾人愣了片刻,然後齊聲
尖叫,圍上去,七嘴八舌地問候:司令怎麼啦,司令怎麼啦……我娘哭喊著從屋
子裡撲出來,天氣寒冷,我娘披著一件破舊的羊皮襖,身體龐大,看上去如同一
個糧食囤子。
這件皮衣,是“文革”前夕我們屯那個當過治保主任的楊七,從內蒙古販來
的那批破皮衣中的一件。皮衣上沾著牛糞和羊奶幹漬,散發著撲鼻的羶氣。楊七
販賣皮衣,涉嫌投機倒把,被洪泰嶽派民兵押送到公社派出所管教,皮衣被鎖進
大隊倉庫,等候公社前來處理。“文革”爆發,楊七開釋回家,跟著金龍造反,
成為批鬥洪泰嶽時最英勇的鬥士。楊七極力巴結我哥,妄想擔當西門屯紅衛兵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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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的副司令,遭到我哥的拒絕,我哥斬釘截鐵地說:西門屯紅衛兵支隊實行一元
化領導,不設副職。我哥內心裡瞧不起楊七。楊七獐頭鼠目,眼珠子骨碌碌亂轉,
滿肚子壞水,屬於流氓無產者一類,破壞性極大,只能利用,但不能重用。這是
我哥躲在他的司令部裡與他的親信密談時說的話,是我親耳聽到的。楊七謀職不
成,情緒低落,勾結著鎖匠韓六撬開大隊倉庫,把他那批皮襖搬了出來,擺在大
街上拍賣。風高雪猛,房簷下的冰掛猶如鋸齒獠牙,正是穿皮衣的天氣。屯裡的
人聚集街頭,翻弄著那些骯髒的皮衣,羊毛脫落,耗子屎滾出,腥臊爛臭,汙染
了冰雪和空氣。楊七巧舌如簧,把一件件爛皮襖說成皇上穿過的輕裘。他撿起一
件黑山羊皮的短襖,拍打著油膩的光板子,發出啪啪聲響:聽一聽,看一看,摸
一摸,穿一穿。一聽如同銅鑼聲,二看如同綾羅緞,三看毛色賽黑漆,穿到身上
冒大汗。這樣的皮襖披上身,爬冰臥雪不覺寒!這樣一件八成新的黑山羊皮襖,
只要十兀錢,跟白揀有什麼區別?張大叔,穿上試試,哎喲我的個親孃舅,這皮
襖,簡直是那蒙古裁縫比量著您的身體做的,添一寸則長,減一寸則短。怎麼著,
熱不熱?不熱?您摸摸腦門子,汗珠子都冒出來了,還說不熱!八塊?八塊不行,
不是看在老街坊的面子上,十五塊我也不賣!就八塊錢?大叔,讓我說您句什麼
好呢?去年秋天我還抽了您兩鍋子旱菸,欠著您的人情呢!欠情不還,寢食不安。
得了吧,九塊錢,賠本大甩賣,九塊錢,您穿走,回家先找條毛巾把頭上的汗擦
擦,別閃了風感了冒。就八塊?八塊五!我讓讓,您長長,誰讓您大我一輩呢?
換了別人,我一個大耳刮子把他扇到河裡去!就八塊,嗨,碰上您這樣的生古角
色,天王老子也沒脾氣,天王老子都沒脾氣,我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