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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老頭子說著說著又激憤起來,我們就不敢再與他交談,每每逃到了叫二道橋的維族人的市場上去。從一排一排服飾、皮貨、水果、藥材攤前看過,在我與那個大肚子的維族人討價還價一張銀狐皮時,我的腰被人抱住了。回頭一看,是另一個朋友,他埋怨我來了為什麼不通知他,他說我是一心想著你的誰知你壓根兒把我當了外人。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珍貴你,又怎樣在心裡想著了我?“ 那晚上見吧。”他打問了我住的賓館,就走了,他要去一家醫院探望個病人的。

晚上,我的朋友來了,抱著一塊石頭,石頭上陰刻著佛像。這是西藏古格王國城堡裡的摩尼石。古格王國在八百年前神秘地消失了,在那以山建城的殘廢之墟,至今可看到腐敗的箭桿和生鏽的鏃頭、頭盔、鎧甲和斷臂缺腿的乾屍,看到色彩鮮亮、構圖奇特的壁畫,看到在內壁塗上紅的顏色的宮殿外一堆一堆摩尼石。這些當然是朋友說的,他是託人開了汽車翻過了五千多米海拔的大山險些把命丟在那裡而抱回來的。我好佛也喜石,無意間得到這樣的寶貝令我大呼萬歲。

我現在得詳細記載那天晚上敬佛的情景了———這是一塊白石,雖不是玉,但已玉化,橢圓形,石面直徑一尺,厚為四指,佛像佔滿石面,陰刻,線條肯定,佛體態豐滿,表情肅穆,坐於蓮花。我將石靠立於桌上,焚香磕拜,然後坐在旁邊細細端詳。我相信這種摩尼石是有神靈的,因為那些虔誠的佛教徒翻山越嶺來到古格城堡,為了對佛的崇拜,僱人刻石奉於寺外,那虔誠就一鑿一鑿琢進了石頭,石頭就不再是石頭而是神靈的化身了。即便是刻了佛像的石頭仍還是石頭吧,這石頭在西域高山之上,在唸佛誦經聲中,八百年裡,它也有精靈在內了。我猜想不出這一塊佛石是哪一位藏族的信徒託人刻的,是男的還是女的,刻時是發下了宏願還是祈禱了什麼,石頭的哪一處受到過信徒的額顱磕叩,哪一處受到過沾著酥油的手撫摸,但我明白這一塊石頭在生成的那一刻就決定了今日歸於我。當年玄奘西天取經,現在我也是玄奘了,將馱著一尊佛而返回西安。

我有了如蓮的喜悅。禁不住地撥通了她的電話(我的舉動是佛的指示),我開始給她背誦我曾經讀過的一本書上的話:佛法從來沒有表示自己壟斷真理,也從來沒有說發現了什麼新的東西。在佛法之中,問題不是如何建立教條,而是如何運用心的科學,透過修行,完成個人的轉化(我們都是一輩子做自己轉化的人,就像把蟲子變成蝴蝶,把種子變成了大樹)和對事物究竟本性的認識。

我在給她背誦的時候,她在電話那邊一聲不吭地聽著,末了還是沒有聲息。喂,喂,我以為電話斷了,她嗯了一聲,卻有了緊促的吸鼻聲。我說你怎麼啦,你哭了嗎?她悶了一會兒,我聽見她說:這塊佛石是要送給我嗎?我當然可以送她。只要肯接受,我什麼都可以給她,我說:“ 我要送你。”她卻在電話那邊告訴我:你知道我為什麼也來西部嗎,沿著油線寫生,這是兩年前就答應了油田有關部門的邀請的,但我遲遲不能動身。這一次獨身而去,原因你應該明白,可並不是企圖和你結伴,而是寫生,也趁機好好思考些問題。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講,每每見了面又難以啟口,在格爾木給你寫了一信,寫好了卻沒有發,也不知道該給你發往哪裡?這封信就揣在懷裡跟我走過了德令哈、香日德和茶卡、巴拉根侖。這一帶是中國最著名的勞改場,在七八十年代,勞改人數曾多達十幾萬。可以說當時開發青海是軍隊、石油工人和勞改犯開發的。一路從這裡走過,我感覺我也是一名勞改犯了,一位感情上的勞改犯。現在我在西寧,沿了唐蕃古道到的西寧,文成公主從西安是去了西藏,我卻順這條路要往西安去。昨日經過了青海湖,青海湖原來四邊有岸巖,野生動物與水面不連線,鳥多到幾十萬只地聚集在那裡,每年的四月來,七月前飛往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