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現在開始殺人也沒用。」
酒徒的神情很冷漠,說道:「昊天愛世人,我不是昊天,你愛世人,我不是你,我殺人,你會痛苦,你殺人,又能奈我何?」
大師兄問道:「難道這個世界裡沒有你關心的人或事?」
「我活了無數年,親朋皆死,舊友全無,現如今的我,老病孤獨,於人間無所愛憎,你再如何殺,又如何能讓我動容?」
酒徒神情淡然,言語間卻有無盡滄桑意,令其餘三人沉默。
便在此時,有小雨落下,雨水淨了地面的塵埃,柔了河畔的柳葉,濕了頭髮,為人間帶來一股淒冷的秋意。
秋雨裡,大師兄看著酒徒說道:「所以我必然會輸?」
酒徒說道:「有所愛,故有所懼,你無法不輸。」
隆慶和橫木在雨中離開皇城,帶著兩千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向著大澤和宋國方向進發,淒迷煙雨裡,將有千萬人死去。
秋雨越來越大,大師兄低頭站在輦前,站在柳亦青的遺體前,雨水打濕他的頭髮,耷拉在額前,顯得有些淒涼。
世界是平的,雨水卻不可能完全均勻,不然人間也不會有昊災洪澇,但今年秋天的這場雨,卻很奇異地覆蓋了絕大部分山川河流與城鎮,好在雨勢並不大,淅淅瀝瀝,不急不徐,不像夫子登天那年令人恐懼,更像春雨打濕人心。
滁州也在下雨,東山上的亭簷濕了,人們的衣裳也濕了,兩名老僕跪在太守的遺體前痛哭流涕,凌晨從城中趕過來的官員士紳們則是臉色蒼白,震驚的無法言語,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師爺模樣的男人在亭柱上做了些什麼。
東山風景雖好,但地勢太高,遊人罕至,一直沒有人明白,以清廉愛民著稱的太守,為什麼要在國勢嚴峻的時刻,發動民夫耗費銀錢,在峰頂修這樣一座亭子,沒有人知道,這座給太守帶來極罕見負面評價的亭子,實際上是一座傳送陣,可以向長安城傳遞極簡略的一些重要情報。
這樣的傳送陣,耗資巨大,即便以大唐的豐富資源,也只能修建數處,賀蘭城、土陽城各一,滁州因為直面燕宋兩國,戰略位置日漸重要,所以朝廷才會耗費巨資,由太守出面,背著惡名主持修建此亭。
走進東山亭的男人,在滁州官員百姓眼中,是太守的幕僚師爺,事實上他是直屬皇宮的暗侍衛,他要做的事情是啟動這座亭子。
東山亭向長安城傳回了第一份情報,不是燕宋入侵,也不是河堤崩塌,而是一封死亡,修建這座亭子的那人……死了。
長安城也在落雨,雨水順著明黃色的宮簷淌落,御花園裡因應時節的秋菊,被洗的愈發嬌艷明媚,黃蕊相疊,悅目至極。御書房裡,李漁看著剛剛從小樓處傳來的太守的死訊,沉默了很長時間,望向窗外的秋菊,又沉默了很長時間。
曾靜看著她略顯蒼白的側臉,強行壓制住心頭的震驚與憤怒,聲音微啞說道:「朝廷必須做出應對,不然……真會大亂。」
一個帝國,一個朝廷,一片疆域,維持這些名詞的,可以是精神或者是勇氣或者是歷史傳承,但真正重要的是管理機構,換句話說,就是各級事務官員,再完善的制度,也需要由人來進行具體處理。
當官員隨時可能死去,當官員發現自己隨時可能死去,管理帝國的體系便會搖搖欲墜,並且將不可逆地走向崩潰。
滁州太守死了,朝廷必須做出應對,或者找出並且殺死兇手,或者隱瞞真相,或者讓敵人罷手既然真相無法隱瞞,便只剩下其餘兩種選擇。
能夠深入國境,無視天樞處和書院於悄無聲息間,殺死滁州太守的人,世間只有兩三人——無論是誰,都不是大唐朝廷能夠對付的,哪怕大唐是世間最強大的國間——因為那些人已經超出了世俗的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