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說道:「跟著也無法阻止,只能做個旁觀的過客,那將是更大的痛苦。」
隆慶說道:「在這裡等待,不停猜測遠處正在發生什麼,難道不是最大的痛苦?」
大師兄沉默片刻後說道:「眼不見為淨,看不到總會好過些,小師叔當年說君子當遠皰廚而居,大概便是這個道理。」
「虛偽。」
橫木毫不客氣地指責道:「書院就是一群偽君子。」
大師兄說道:「或者……我確實虛偽,但我不能代表書院,若今夜在此的是君陌或是三師妹,想來不會像我說這樣多的話。」
橫木不再說話,因為他發現,面對這樣一個自承虛偽的君子,你很難真的把對方當成偽君子,你很難對其生出惡意。
皇城廢墟前一片安靜,夜風輕拂河水,盪起柳枝,來到場間,在柳亦青滿是血汙的臉上飄過,飄過他緊閉的雙眼,然後消失。
就像時間的流逝那般,沒有任何痕跡。
正如隆慶所說,等待是最煎熬的一件事情,好在眾人沒有等太長時間。
酒徒回來了。
酒壺在他的腰間輕輕擺盪。
長衫下擺上隱隱可以看到幾點血漬。
大師兄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知道酒徒是故意讓這些血染了衣衫再讓自己看見,卻依然難以抑制地開始自責並且痛苦起來。
酒徒解下酒壺,說道:「片刻辰光,酒意未消。」
他飲了口酒,眯起了眼睛。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問道:「誰死了?」
酒徒離開是去殺人,這世間很少有他殺不死的人。
「死的也是個好酒之人。」
酒徒回憶著先前殺人時的畫面,感慨說道:「先前,我去了滁州。」
大師兄說道:「大唐滁州?」
酒徒說道:「不錯,環滁皆山,東山有亭,那亭子是一個太守修的。」
大師兄聲音微顫,說道:「滁州太守清廉愛民。」
酒徒說道:「清廉如水,愛民如子。」
大師兄說道:「真賢人也。」
酒徒說道:「賢人好酒,果然真賢人。」
大師兄說道:「可你殺了他。」
酒徒說道:「滁州太守若不是賢人,我還不會殺他。」
大師兄聲音微顫說道:「為何?」
酒徒看著他平靜說道:「因為死的越是賢人,你便越痛苦。」
第十七章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滁州太守是位賢人,但看他黝黑的臉頰,粗糙的雙手,大概會以為只是個尋常的農夫,賢愚這種事情,向來很難從外表分辯。
他剛剛從河堤歸來,準備迎接秋汙的來犯,心情難免有些焦慮,但真正令他焦慮的,還是即將來犯的敵人——滁州風景極美,卻在邊境。
情緒和賢愚一樣,在他臉上沒有絲毫呈現,他平靜地處理完政事,在童子的陪伴下走出官衙,持杖登臨東山,想要覓些清靜。
東山有座新修的亭子,是他主持修建的,耗費了不少的銀錢,值此國勢艱難時刻,自然給他帶來了一些非議,他卻顯得極不在意。
泥甕輕破,酒香漸彌,太守在亭下飲灑,看夜穹裡那輪明月,看月光下這片河山是那樣的美好,很是滿意,詩意漸起,又想寫篇文章。
便在此時,一場清風自無數裡外的南方翻山越嶺、偃草亂松而來,於亭外週遊三圈,然後入內繚繞片刻而去。
太守死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他沒有來得及吟出那首詩,沒有寫下那篇可能會沉醉千古的遊記,沒有留下紙墨,沒有對滁州的百姓再說些什麼,就這樣死了。
臨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