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看到了他的眼。
那雙紅腫如桃花、彷彿剛剛哭泣過的眼。
在夏天裡顯得格外詭異的寒風漸漸停止,磅礴的暴雨也漸漸變小,然後消失無蹤,籠罩著西陵神國的萬裡黑雲向世界的角落散去。
剛剛落雨的時候,寧缺便跑回了紅薯鋪子。夏天的雷暴雨總是這樣突如其來,對此他沒有產生任何懷疑。
他根本沒有察覺到,那輛馬車裡曾經有道氣息直衝天穹——夫子離開人間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感受到這種層級的氣息。
「脆弱而無能的人類。」
桑桑隔著布簾,看著他紅著的眼圈,毫無情緒說道,然後繼續吃手裡的紅薯,再也沒有向他看上一眼,彷彿不曾相識。
寧缺看著最後那抹飄雨裡漸行漸遠的馬車,不知為何心情覺得有些低落。他看著被雨淋濕的車廂後壁,隱隱約約看到一個高胖的女子背影,蹙眉厭惡說道:「車裡的姑娘怎麼胖的跟頭豬似的?」
老人說道:「背後道人是非,也不知道你老師是怎麼教的你。」
寧缺沒有接話,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裡,才說道:「這樣都沒反應,看來是真沒聽到,應該是普通人。」
老人放下酒杯,感慨說道:「原來竟是存的這個心思,書院出來的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奸詐狡滑了?」
寧缺走進鋪子,取出自己進神殿前放在這裡的鐵刀鐵箭,對老人笑著說道:「我可沒老師和師叔那種本事,當然得小心些。」
老人說道:「那是自然,當年夫子上桃山的時候,家父和我在這裡給他烤紅薯,還沒烤熟他老人家就回來了,你怎麼比?」
西陵神國是昊天眷顧之地,四季分明而偏於溫暖,從來沒有什麼自然災害。神殿所在的桃山更是如此,即便沒有那幾座神殿裡的避雷道陣,千萬年來也沒有雷電會落下,所以今日的雷雨著實震駭了不少人的心神。除了隱約猜到事情真相的神殿掌教,其餘的神官和執事都跪在了濕漉的崖坪上,對著天空不停地禱告,請求昊天寬恕自己的罪孽。
三道崖坪上跪滿了人,卻依然沒有人能夠看到那輛緩緩駛上桃山的普通馬車,更沒有人能夠看到桑桑和那兩名白衣女童走進了光明神殿。
她站在神殿後方的崖壁前,面無表情看著腳下已經變成霧氣的那些最細碎的雨滴,想著先前在小鎮上看到的他,默然無語。
昊天神國的門毀了,她暫時無法回去,只能停留在人間,厭憎人類尤其是那個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昊天與人類之間不應該有任何情緒之上的關聯,喜愛或者厭憎都不應該存在,一旦開始厭憎,便意味著她開始有了人類的情緒,就像在宋國都城對著滿桌飯菜,看著那對不般朽的夫婦。
她厭憎這種厭憎。
她能算世間一切事,卻算不明白自己的將來,就如今日的小鎮,她不知道自己會遇見他,可如果她若不想見,又怎會遇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缺的眼睛被絕壁陣法刺傷,在小鎮紅薯鋪前救了他一命,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從小鎮回到天諭院後,他繼續開始查詢資料,試圖找到破解絕壁陣法的可能性。
他現在已經基本確定,絕壁雲霧之間時隱時現的石窗,便是傳說中的幽閣重地,是西陵神殿用來關押重犯和叛徒的地方,無數年來,除了桑桑的老師衛光明,便再也沒有人能夠從哪裡逃出來。
根據他在一本書查到的資料,幽閣絕壁上被神殿前代強者們設下了無數道陣法,其中一道便是他曾經感受過的「觸目」。
他關心那道絕壁和幽閣沒有關係,幽閣裡沒有誰值得他冒險去救,他要去的地方在絕壁上方。
他要去桃山峰頂的裁決神殿,當然這只是他最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