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城裡人,竟然還不認為自身是個遊子。其實這麼多年,我恰恰背離了我的故鄉對我的滋滋養育和淳淳隆恩,投身於那個我時常對人稱作“我的城市”的地方,孤獨而無助地流浪。有時我立在銀川的街頭或街心園林或某個陰暗的街角時,就如此懷想。我知道我不是那個城市的主人,無論奮鬥多少年之後,我仍然是它的一個最邊緣的元素。我迷戀於它的天色,迷戀於它傳說的五寶,迷戀於它的魚米之香和姑娘的美豔,迷戀於它的晨昏那如傾巢的蟻群般的人流。但是我知道,它永遠不會是我的故鄉。無論我在彼生活多少年,無論我是否已白髮蒼蒼,我都不會是它最親近的人,或援以為驕傲的人,我永遠只是它可有可無的元素。
現在就在這個落雪紛飛的除夕,我還並不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情。我只是在冷被之中,孤獨地幻想一個豔麗如花的嶄新的元素,出現在這蒼老和陳舊面前,來改變和啟用這死水一潭。我在昏暗的燈色中,細細地品味著那些照片。照片上框住的那些紅顏真實地存在著麼?我已在這雪夜嗅到她們飄逸的芬芳了。姑娘,我的姑娘呵,你們能夠神交於我麼?你們能夠慰藉於我那孤獨寂寞了二十八年的暢想麼?我彷彿又在這份昏燈之中看見窗欞之上那雙明亮之眼,我便深懷我激越之心,矇頭睡去了。
第二天,大雪已經停住。而在黑暗與銀白中款步走來的春節,已在各家各村鞭炮的爆響中,呈送在每人每戶的面前。我記得往日還未起床,便有三五成群的孩子穿著新衣新鞋趕來敲門拜年。若是門開了迎進來,他們跪在我祖父母的面前,磕頭拜年,然後我的祖母或祖父就會樂呵呵地拿出核桃、柿餅和糖果打發他們。如此接連不斷,一直到了天色大亮。這時趕緊下了除夕包好的餃子吃過,便又見成群的大人們進來拜年了。一天便是如此,幾天也是如此。一些年長並有輩分的父老,往往都是一個人獨來,然後又獨自去了。
但是今年初一,我除了披了棉衣在院中拉完火鞭,又上床睡下之後,院門始終未開。也聽見了敲門和說話聲,但奶奶對我的父親說,你爹病成這個樣子,就不要開門了,中午再說吧。但我已經起來了,我想掃雪,想感受十年之前同等滋味的一道道春節。我感到隨著時光的到來,滿園的雪意也愈加深厚。這是我十年之後第一個故鄉的春節,但我還是十年前的那位少年麼?迅疾的時間往往無情地將其腹中的生命滯留於中途,無端地發生了無盡的傷感和喟嘆。我再也找不回那位少年了,我再也找不回那滿懷親情和歡樂的家園。我知道這曾擁有的一切,已在某時某刻,被時間那欽定的鐵律無情地改變了。比我小許多的人都已兒女成群,那些嶄新的面孔又怎麼不疑惑我這陳舊之人?看來故鄉也不是我久留之地。事實上無論經歷多少個新春之喜,也挽回不了我的祖父祖母的蒼老,還有相隨他們的這份陳舊的家園。我知道這一切都即將消失了,我又重新成為一個流浪之人。我那時就再也沒有了故鄉。
中午的時候,來了不少的人。父老鄉親們對我的祖母跪地磕頭,而我的祖父仍躺著,有人也要對他磕頭,另有人就勸住了,說這樣不中。而對個別的人,我的父親就把我的祖父扶坐起來,讓他們拜過,才開始說話。見了我來,也與我說話。我感念起家鄉父老的情義,內心激動不已,這是好久都沒有懷藏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