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很快裹住他,越往深走,巷越陡,空氣也越稀薄,馬燈的光亮下,窯巷看上去一片沉舊,用來做支撐的柱子怕有二十年光景了吧。莊地用手搖了搖柱子,見它還穩穩地立著,便放寬了心往裡走。窯客提醒他慢點,說到了掌子面,怕得爬進去。走不多時,果然巷擠得裝不下人了。這時他們已走進出煤的窩頭,裸露的巖壁未做任何保護,稍不留神撞了頭,疼得哎呀叫起來。巷子只有幾尺寬,空身子都很費力,要是背上煤,就只能爬了。莊地坐巷裡,喘了陣粗氣,又接著爬,這次是真爬了,巷道坑坑窪窪,爬著都很費事。鑽進掌子面,莊地看到的情景就更糟了。黑壓壓的煤層只採了一半,到險處全給放了過去,巷亂得上坡下坡全無章法,像是隨心所欲碰到哪兒採到哪兒,一看楊二就沒下來過,只是隨了窯客們想哪兒挖就哪兒挖。更可怕的是這深的巷,一到窩子裡全無支撐,完全靠巖壁自身的力度。莊地問窯客,咋不見木頭?窯客支吾著說,巖硬著哩,加木頭巷又得往寬裡挖。莊地不言聲了,用勁踹一腳巖壁,便有碎石嘩嘩地落。
意外(3)
從老巷爬出來,莊地累得喘不過氣,楊二差人給他洗臉,換衣,莊地很想罵一頓他,卻又忍住了。默聲吃完飯,他問,二柺子哩?
這一天的二柺子總算是等來了機會,要說,少奶奶燈芯對二柺子的抱怨,多多少少也有點冤枉二柺子。二柺子到窯上,充其量也是個聾子的耳朵,窯頭楊二能放心他?他漏給少奶奶燈芯的那點兒信,一半,來自他跟幾個窯客的打聽,一半,是他自個編的,壓根就跟窯上的事沾不上邊。這不怪二柺子,二柺子也是一心想討好少奶奶燈芯,巴不得天天拿到窯頭楊二的把柄。可難哪——
窯頭楊二安當給二柺子一個很輕閒的差事,餵驢。
煤窯往山下運煤,全靠驢馱,南山煤窯養了四十多頭驢,有時還忙不過來。以前餵驢的,是窯頭楊二的一個親戚,見二柺子來,窯頭楊二很仗義地說,這窯上,盡是苦差事,就餵驢輕閒,你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窯下的苦?說完陰陰一笑,道,餵驢吧。二柺子一開始還感楊二的恩,慢慢,就知道楊二的用心了。有次他揹著窯頭楊二,跟一個叫猴子的窯客下了趟巷,沒想,人還在半巷裡,窯頭楊二的惡罵便響了起來。
這窯,沒窯頭楊二的話,不是誰想下就能下的。
二柺子一度很灰心,想跟少奶奶燈芯說實話,讓他返回下河院好了,他可不想熬在這深山老林,跟驢作伴。沒想,下河院很絕情地將他娘仁順嫂趕了出來。一想這個,二柺子心裡就起火。老東西,算你狠,你明裡暗裡的霸了這麼些年,說趕就給趕了!整個年,二柺子都是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恨裡度過的,忽兒恨東家莊地,忽兒又恨自個的娘,恨來恨去,就把方向轉到了少奶奶燈芯身上,想讓我給你做底細,做夢去吧,我還巴不得讓這巷塌了淹了著火了呢。有時他恨得睡不著,就抄起棍子打驢,年後到現在,他已打斷兩頭驢子的腿了。二柺子很解氣,打驢的時候,心裡是罵著東家莊地的。
有天他正打著驢,窯頭楊二來了,沒吱聲,站邊上看。二柺子也不管楊二,現在他是誰也不怕了,大不了也跟娘一樣,讓他們攆出去,攆出去還乾淨,沒聽說誰離了下河院餓死的,餓死又能咋,比這受氣受辱的強。這麼想著,手裡的棍子越發狠,打得驢滿圈跑。終於打累了,打不動了,扔了棍子,躺地上發呆。窯頭楊二這才說,不打了?
還打,誰欺負老子打誰!
有點血氣。窯頭楊二笑著走過來,接著又道,不過拿驢出氣,也讓人小瞧。
你啥意思?二柺子猛地瞪住窯頭楊二。
沒意思,我能有啥意思,你打,接著打。說完,窯頭楊二一轉身,走了。把二柺子丟驢圈裡,左想右想想不出個道道,氣得他真就提了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