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秉華《梁漱溟年譜》(增訂本)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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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副熱淚(1)
易哭庵雖算不上叱吒則風雲變色的偉丈夫,卻也不愧為吟哦則天地增色的奇男子。天生尤物總歸是要給人好看好受,天生才人也同樣出此初衷。任何英才、霸才、鬼才、魔才附麗於人身,都絕非偶然,必有其因緣宿命,強求不得。
檔案案主:易順鼎 籍貫:湖南龍陽(今漢壽) 屬相:馬
生年:1858年 卒年:1920年
享年:63歲 墓地:湖北漢陽
父親:易佩紳 母親:陳氏
配偶:元配劉氏,繼配沈氏出身:舉人
好友:樊增祥、陳三立、袁克文、羅癭公等
職業:官員著作:《四魂集》等
經典話語:人生必備三副熱淚:一哭天下大事不可為,二哭文章不遇知己,三哭從來淪落不偶佳人。此三副淚絕非小兒女惺惺作態可比,惟大英雄方能得其中至味。
有這樣一句詩——“男兒有淚不輕彈”——總令我將信將疑。
春秋時,齊景公登牛山,悲去國而死,泫然不能自禁。明擺著,這是昏君的一時之悲,難怪晏子既要笑他不仁,又要諫他歸善。
屈原的淚水則全部流向社稷蒼生,且聽,他在《離騷》中高吟“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隔著兩千多年,我們都聽見了,可昏聵的楚懷王居然聽不見,或許是根本不願聽見吧。
賈誼繼承了屈原的傳統,儘管漢文帝執政時已到處歌舞昇平,但其《治安策》劈頭第一句就發出哀聲:“臣竊惟時事,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倘非愛國愛民的痴情者,怎會居安思危?又怎捨得“痛哭”“流涕”?
東晉之初,過江的諸公常萃集於新亭,多設美酒佳餚而怫怫不樂,座中一人悲嘆道:“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於是群情慘然,猶如楚囚對泣,齊刷刷流下失國者憂傷的淚水。石頭城的石頭不怕風吹雨打,怕只怕這蝕骨的男兒淚,滴瀝得太多了,滴瀝得太久了,磐固的城池也會軟若一盤蛋糕,任人分食。
楊子為歧路而哭,歧路容易亡羊;阮籍為窮途而哭,窮途毫無希望。阮籍喝下那麼多醇酒,統統化作了淚滴,他比誰都醒得更透啊!
杜甫為社稷哭,為黎民哭,還為朋友哭,他豈非天下第一傷心人?《夢李白》第一首起句便是“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不知你如何讀完此篇,讀時是否有深深的感應?我只知道自己早已淚眼迷濛。
辛棄疾豪邁卓犖,奔放不羈,他也要哭,那份憂傷留在紙上,至今仍如通紅的鋼水,令人不敢觸及。他既不是雄著嗓門吼,更不是雌著喉嚨唱,而是彷彿從高高的巖縫裡嘯出悲聲:“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問得好,然而誰也不肯給他答案。
輪到大才子曹雪芹哭時,他不想當眾表演,只將一部《紅樓夢》攤開在眾人眼前,就急忙走開了,猶如身披猩紅斗篷的賈寶玉,悄寂寂地踏過空淨淨白茫茫的雪原,離人世越遠越好。還說什麼呢?書中不是明白寫著嗎?“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他倒是把那個“?”捶直了,又或許是時間捶直的吧。
我認為最不可能哭的男兒該是甘心為近代變法流血犧牲的第一人——譚嗣同,他既然只相信熱血救世,淚水又豈能奪眶而出?可是這回我又錯了。1895年4月17日,清王朝與日本政府簽訂《馬關條約》,賠銀割地,喪權辱國,他聞此訊息,悲憤填膺,亟作一詩:“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