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罷……」我道。
那家主人生得甚為漂亮,亦有英明遠見,識人之能,行了大禮毫不遲疑退出去。我相信,若我沒能救回他家夫人,他會用一身的血氣同我拼命。
婦人冷汗沾濕長發,鳳儀絲毫未減,她沖我艱難地笑了笑。
那時我真想說一句「夫人好福氣」,話到唇邊,到底是先做正事。
一股清正之氣被我打入她體內,我修道多年,只覺人間沒什麼好期待的,甚至許多年不曾踏出山門。這次被冥冥中的機緣吸引來到此處,我俯下身來,好好的修士做起接生的行當,不容有失。
我第一眼見到水玉,她剛從母腹出來,生來不凡,渾身被一股靈氣包裹,肌膚粉嫩細白,眼睛是睜開的,沒有哭,琉璃般純澈的杏眸映著笑,軟乎乎的小手朝我搖搖晃晃,彷彿要謝我搭救之情。
這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以後,也必定有一番大成就。
我見過她牙牙學語、蹣跚學步,見過她小小的身子坐在桃花樹下無聊地數樹上桃花有多少片。這就和我有時候悶了會抬頭數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顆一樣。傻乎乎的,不被人理解,也不需要人理解。
雖然她這會還不是以後飛升上界的水玉星主,但姑且稱之為水玉罷,我不願稱呼她在人世的名字。一世才有多長?總會過去的。
水玉六歲那年,天下第一道門的朝天觀來人,來的還是久不現世的觀主。觀主希望收水玉為徒,遭到世家家主與主母拒絕。
歸根到底,那對夫妻捨不得水玉離開。凡人有凡人的好,仙人有仙人的寂寥。
我問水玉:「你想成仙嗎?」
六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潔白衣裙,乾淨地讓我都要自慚形穢。她道:「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愛她的爹孃,感恩她們帶她來到這世上,是以觀主問她要不要修道時,她看向婦人和男子,這一生的走向也心甘情願地交給了他們。
凡人的愛有時候比仙法都要厲害,使人有能力抵擋一切的誘惑。六歲的水玉知曉要無怨無悔地愛她的爹孃,那對夫妻到最後還是含淚送女兒入觀。
婦人生的極美,水玉跟著觀主入道觀修道的第一日,世家出身的貴婦哭成了淚人。我不解:「既然捨不得,為何還要答應呢?」
「因為人間留不住她。留住她,是毀了她。」
有人天生不凡。為人父母固然願意女兒陪伴左右,可明知會浪費她一身的好天賦,會阻礙她凌雲九霄的沖勢,又怎會做那折了女兒雙翼的惡人?
我聞之,默然。我生來父母雙亡,艱難長大,人世間的親情我體會極少,這次卻在婦人盈盈閃爍的淚眼裡,嘗到了歡喜和心酸。
我想,水玉是個好孩子,她也有一對好爹孃。
水玉六歲入觀,十三歲見飛鳥沖向雨幕高天而窺道,十六歲夢中入道,十八歲聞西北災情,睹上萬災民慘死而問道,問道整五年,問到最後,所問往往使人匪夷所思。
二十三歲,得道飛升。
我痴長她九百四十三歲,僅比她早三日來到夢寐以求的上界。
水玉是我得道契機,亦是我佩服欣賞的小青梅。
飛升當日她便一眼傾心,動心如同動劫。正是明媚的好年歲,被長燁聖君迷了眼也情有可原。可後來水玉一次次和我說聖君有多小心眼時,我就知道,她的心是收不回來了。
她溫柔似水,痴纏戀慕也如水。水無爭,可破萬物。正如她骨子裡其實也有淡漠驕矜,否則不會上來就做了界主的眼中釘。
可惜這一切,聖君不曉得。
聖君不曉得水玉的痴和傻,不曉得她的戀慕藏得有多深。就連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就是個死心眼,撞了南牆頭也不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