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成專業的,孩子太累了。”
“誰說不是呢?”孫大力感激地瞅了岳母一眼,瞅的瞬間,力度沒掌握好,“咔”,小剪刀碰到肉了。
陸援朝虛,“哎吆”的聲音都比平時小。“媽,沒事吧?看我這笨的!”孫大力道著歉,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臉。
“沒事,”陸援朝說,“大力啊,你幫我調下床。”她指指後背處,孫大力依令為丈母孃調整了下病床的高度、枕頭,又把板凳搬到床腳,為丈母孃,剪起腳指甲。
老年女性的腿部面板已不再滋潤,剛洗過熱水澡,陸援朝腳後跟的死皮經過沖刷,白軟、多層次,起著皺褶,一些已經脫落、殘缺、不完整。孫大力將陸援朝的腳放在他的膝頭上,陸援朝的腳指甲厚且硬,兩腳的大拇指甲都深深卡在肉縫裡,她一直有輕微的甲溝炎,孫大力細心地,順著指甲縫,為她沿邊處理。
陸援朝看著孫大力低下的黑腦袋,感受著半子的殷勤服侍,她的意識漸沉,眼睛眯著,眼皮慢慢重了。她閉上眼前,看見窗外陽光正好,陽光下,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她好久沒衝破建築物,真切感受到它們了。
,!
陸援朝的喉頭髮出“咕”的一聲,也許是餓,也許是不自覺的嘆息,對人生的。
時間都去哪了?大半生,不,一生的時光將要結束了。當她離開世界,她能記住什麼?能留下什麼?她在半睡半醒間,腦海裡浮現出層層疊疊畫面,像翻相簿:
小時候,在綠江老家,夏天,她在大堤上乘涼,二嬸遞過來的一丫甜瓜。
一件白的確良襯衫,她穿上美滋滋,全鎮的姑娘看她的眼神都流露著饞。
剛學會騎腳踏車,從歪歪扭扭到完全掌控。一口氣騎三十公里的暢快,汗水刷啦啦留下來的淋漓。
拿到第一筆工資了,拍在堂屋桌上,問爹媽,想買啥?
在部隊的婚禮,一屋子紅,她和陳抗美被推搡著,滿頭金粉,彆著胸花,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耳邊那些鬨笑聲,桌上茶色果盤裡,裝著糖。
第一聲嬰兒啼哭。
第二聲。
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小小姐妹花。
自己拿鐵夾子燙卷的大波浪。
孩子蹭破的褲子,用五色針線繡個小青蛙。
熱鍋子,肉在沸騰的湯中,咕咕嘟嘟吐泡泡。
老字號的桃酥,裝在紙袋裡,浸得紙袋油汪汪。
孫子輩的笑臉。
“叫姥姥!”“姥姥。”
在昆明,穿上民族服飾拍的照片。
在新疆,那拉提,綿軟如綠色地毯的草地,奔跑的馬。
在上海外灘,高樓大廈霓虹燈四射,映在水面。
北京天安門看升旗,國歌雄壯。
路過的江河湖海。
冬天蓋在腿上的一塊純羊毛毛毯。
陽臺上養的綠植。
今天裹著她,吸乾水分,印著米老鼠唐老鴨圖案的全棉浴巾。
現在,抱著她衰老雙腳,剪指甲的半子大力。
孫大力輕輕把丈母孃的腳放在床上。陸援朝醒了,一共打盹五分鐘。
人,在這個世上,如果沒有創造出對他人,對社會,對後世,了不得的價值,終其一生只是一個小人物。你活著、死去,除親人之外,沒有太多人關心,像陽光下,塵埃中的一隻螻蟻。活著,尤其,壯年之後,不再創造社會效益後,是為了什麼?有何意義?多一天,少一天,有什麼不同?
只有中學文化,靠自修獲得中專文憑,拿到會計師證的陸援朝在手術前一天突然悟了。
你的存在對世界無意義,只對你自己,和生你的、你生的有意義時,你看過的風景,吃喝過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