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入梁處仁的手中。觸手溫暖,和五十年前全沒有區別。
她望著梁處仁輕輕笑笑,梁處仁也對著她輕輕笑笑。
她不由向著梁處仁走去,倚入他的懷中。
時光似又回到了那單純而快樂的書院時代,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不用在乎倫常家法。
他們從不曾如此親密,梁處仁是謙謙君子,就算是兩人在一起最後的日子,也是以禮相待,最多隻是牽牽手罷了。
原來他的懷抱也是如此溫暖的。
如果這是幻象,那麼她寧可永遠沉淪在幻象之中,不再離開。就算她會因此而形神俱滅,也在所不辭。
然而最甜蜜的時刻,卻往往又是最危險的時刻。
她全沒有注意到,梁處仁的一隻手正在悄悄抬起,手掌如刀,向著她的胸口,一刀刺了下來。
直到刀刺入她的胸口,她才猛然驚起,胸口並不很痛,卻只覺得一片冰涼。
她驚訝地看著梁處仁,一字一字道:“你,殺,我?”
梁處仁仍然謙和的微笑著,“是的,我殺你。”
“為什麼?”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梁處仁的臉,仍然是那麼謙和俊朗的臉,笑容也依然溫暖,但落在她的眼中,卻如同鬼魅。
“因為我恨你!”
“恨我?”蝶衣喃喃低語:“你不是愛我嗎?為什麼會恨我?”
“因為你對我痴纏不休,你真地以為我想與你私奔嗎?你真地以為這個世上,除了愛情之外,別的都不再重要嗎?”
“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當然不是!”梁處仁大聲道:“我與你不同,我出身在一個貧苦的家族。我自小喪父,是母親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將來我可以做一個小官,然後成家立業,過著安樂的日子。後來我果然不負她所望,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但是,你卻把這一切都破壞了。”
“我?”蝶衣疑惑地看著他:“我破壞了你的生活?”
“是!為什麼你不願意嫁給馬家?如果你可以嫁給馬家,過些日子,你我都會忘記對方。我可以娶一個平凡的女子為妻,生下一堆子女,讓我寡居多年的母親有所安慰。可是你卻固執地堅持著你的愛情,你要我和你私奔,你可曾想過,我們兩個人逃走後,官府就會將我的親人治罪。你只是一個自私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懂得人間。我不願私奔,你又想出要自殺殉情,對於你來說,連生命都不重要,因為你從來不曾瞭解過活著的艱辛。你活得太輕鬆,所以才可以輕易將生命拋去。”
“你可以不答應我!”蝶衣失聲而呼,鮮血不斷地從心口流出來,但與心底的痛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
“不答應你?我是一個男人,當一個女人提出與我一起殉情時,我又怎麼可以不答應。你只是太固執,太天真,太不瞭解人間的飢苦。你把愛情看得太重,而我也不能拋去男人的自尊。雖然我死了,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麼無奈。我不能再照顧年老的母親,讓她到了老來,也只能孤獨過活。你以為我真地想與你化蝶雙飛嗎?若我真地這樣想,你為何不能找到我?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你。你那固執的任性,害死了我們兩個人,你甚至死了以後也不知悔改,仍然繼續任性下去。你現在連人都做不成,這根本就全都是你自己的錯。”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五十年來,都找不到他,原來他是刻意在逃避她。
蝶衣一時無語,原來五十年的戀情,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每個人都啞口無言,難道答案真地是這樣的嗎?
蝶衣悽然一笑,如果是這樣,她苦苦地堅持想要留住的靈魂,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她慢慢地離開梁處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