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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的書,大部分是從阿五頭家中書櫥裡取出的,還有一些是從各學校圖書館流失到社會上,再在偶然間傳到了各人手上。好像他不是去農場謀生,而是讀書去的。這也是因為在心底深處,他決不以為他真的會在崇明農場待一輩子。倒不是說他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他們這樣的,亂世里長成的少年,熱情和頹唐都談不上,而是務實的心。他所以不以為他會在崇明農場待久,亦是出於實際的經驗。不是先前下去的知識青年都在陸續回來嗎?所以不必太為前途掛慮。並且,在他這個年齡,還都是樂意離開家庭的,以為那樣就可以獲得自由。所以,他沒有因為有人留在上海,他卻去了崇明農場而感到委屈,只是和阿五頭的分手使他傷感了一時。阿五頭的情況本來和他很相似,上面的哥哥也是有去有留,但是他的父親又一次進了牛棚,這不可能不影響他的分配。所以,很識相地,分配方案一下來,阿五頭就報名去安徽插隊落戶。分手前,他倆又去了一次人民廣場。這一回,兩人都沒有什麼話說,互相覺出對方有些陌生,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接近,瞭解,再交流。阿五頭甚至已開始在啃原版的康德傳,所啃得的一些東西大都與原義相去甚遠,可池的思想卻已被引進一個抽象的境地,與現實高遠了。而他的,有關妹頭的一些事情,卻是浮在現實的表層。他們倆相距有十萬八千里了。天色黑了,那山東人的風箏已經撲地一聲落到地上,擦著地面,他們還沒有回去的意思。暮色裡,山東人線上軸上繞線的身姿看上去很寂寞。他繞完了,將風箏送了收起,走了。

他和妹頭的告別卻是簡單得很。妹頭上他家來,給也送了一件手織的毛線背心,還有一雙買來的鬆緊布鞋。他阿孃看見妹頭來,高興得很,下了糯米圓子給他門做點心。這時候,她已經把妹頭認作她的孫媳婦了,那裡曉得,在後來把妹頭迎進門的日子裡,她和妹頭做了天下第一對頭。他對妹頭的來訪態度冷淡,因為感到巴尬,就乾脆擺起了架子。他從頭到尾斜倚在那張寧式民床上看一本書,對妹頭帶來的東西看也不看一眼。妹頭背對著他坐在床沿上,和阿孃說話。他很厭煩似地掉了個身子,臉朝裡躺著。不料,妹頭一邊同阿孃說話,一邊背過手在他的腳底心搔了搔。他險些跳起來,好容易忍住了,餘下的時間裡,他都板著臉,不理妹頭,但即時刻警惕著不讓妹頭的手來搔他的腳底心。不過妹頭已經夠了,她把手收回去,放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著,和阿孃一起討論著如今買菜的種種難處,嘆著苦經。妹頭還向阿孃介紹著一些新方法,既可節約,又可將單調的品種換出花樣。比如買那種貓魚大小的雜魚做魚鬆,再比如冷油條切成段,油裡炒了沾辣醬油,也是一個菜,最妙的是那種小而多刺的盎子魚,打上了一個雞蛋,放在飯鍋裡清蒸,肉就凝結不散了,特別鮮嫩。阿孃一邊謙虛地聽著妹頭的經驗,一邊又有些不服,就給妹頭出難題,說,她的孫子是肉和尚,靠魚是打發不了的,要靠肉。妹頭就眼睛一亮,身子一直,說:肉?肉就更好辦了,三毛錢買一個鴨殼子,燉湯給他吃;兩毛錢一堆的肉骨頭,燉湯給他吃;還有圈子,放蔥結,姜塊,濃油赤醬,燒給他吃!這個他既是泛指,又是指的他,就帶著些嘲笑。又聽到要給他吃圈子,這種豬下水部位,就更生氣了。他在眼角里看著妹頭的背影,她的短頭髮下面露出一截頸子,頸子中間有一道淺淺的凹槽,長著一些茸毛,他直想在那上面使勁拍一下。阿孃去端了糯米圓子來,他們就一個半躺著,一個坐著,端了碗吃。吃完了,妹頭就要走,阿孃讓他起來送,他磨蹭著下床穿鞋,妹頭早已出了門。等他穿好鞋走出去,妹頭已走得看不見了。他本來也可以回身進屋的,可卻又奇怪起來,想她走這麼快為什麼?便也向弄口走去。弄口對著一條嘈雜的馬路,街道很窄,而且彎曲,多是些日用雜貨,家用五金的小店,洋鐵匠哐哐地敲著鉛皮桶,車輛壅塞在街心,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