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明白,寧缺試圖拖延時間,儘快地恢復,於是他略一思忖後,就在濕淋淋的石階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開始冥想,開始治療體內的傷。
這是戰鬥裡的片刻安寧。
這是秋雨暫歇。
第四十章 以辯發難
墮落騎士們攙扶著退到不遠處,開始包紮治傷休息,他們望向黑色馬車的目光中畏怯漸去,警惕和仇恨的意味漸濃。
先前以雷霆之勢自山道來,結果連黑色馬車的邊都沒有觸到,便被迫退避,還付出了一名同伴死亡,數人重傷的慘重代價,對於身為洞玄境的他們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秋雨仍在持續,紅蓮寺內霜葉零亂,馬車濕漉。
寧缺已經坐回車中,蓋好天窗,隔著車窗看著石階上的隆慶,忽然心頭一動,問道:「喂,你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隆慶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他淡然說道:「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寧缺看了眼秋雨,說道:「故事如果太長,可能沒有辦法聽完。」
只有在井字元意還存在的時候,才能夠講故事,能夠聽故事,一旦井字元意消失,講故事聽故事的人,便會回到原初的身份——不共戴天的仇敵。秋雨中的井字元,在這種時刻,不再那般恐怖,反而為場間帶來了短暫的和平,或者說平衡。
「我戴著面具,你都能一眼認出我,對我的故事還如此感興趣,那些年修行界裡都在傳說,你我是宿命的一生之敵,看來果然有些道理……」
隆慶皇子面無表情說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不能允許你這個書院十三先生一個人在修行界裡光彩奪目,所以我回來了。」
寧缺微諷說道:「不要以為晉入知命境,便能隨便擺個派頭,就把我震得五體投地,佩服不已。你知道的,我們那個地方別的不多,就是知命境多,像白菜一樣,漫山遍野都是。」
隆慶平靜說道:「我不是普通的知命,相信你應該已經感受到了。」
寧缺確實在隆慶的身上感知到了很詭異甚至有些恐怖的氣息,比普通的知命境顯得強大很多,但他只是笑了笑,說道:「不普通的大白菜,終究還是大白菜。」
然後他臉上的笑意漸斂,看著隆慶臉上的銀色面具,皺眉問道:「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隆慶開始講述這些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卻被他用最簡單的語言勾勒得非常清楚,只需要聽其中的幾個關鍵詞,便能感受到這個故事的離奇殘酷甚至是悲壯。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情緒變化,彷彿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事實上,他並不想對別人講述這些,只不過寧缺對他來說有別樣的意義,所以他想讓寧缺在死前,知道自己曾經失去的以及重新獲得的東西。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需要。
墮落騎士們大概知曉司座大人身上發生過什麼,卻不知道這些細節,聽著秋雨裡傳來的聲音,他們沉默而專注,偶有動容。
「很不錯的故事,就是有些老套。」
寧缺的點評很冷漠,甚至有些刻薄。
隆慶並不在意。
「我不相信宿命之敵的說法,當然我更不相信,你歷經千辛萬苦,重現人世,就會像大部分故事的結局那樣,把曾經受過的羞辱全部找回來。」
寧缺說道:「因為你所受過最大的兩次羞辱都來自於我,如果讓你把這些事情全部找回來,我如何自處?」
隆慶說道:「既然是死,死後之人哪裡還用在意如何自處?」
寧缺說道:「我不會死。」
隆慶說道:「我是昊天選擇的天諭之人,乃天命所歸之人,我不會死,那麼你就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