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來,以免看見他知道這裡並不存在的幻影。那個幽靈連幻覺都算不上。只是過度疲勞的神經所產生的一個幻想。但是他卻感到它的陰影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那隻受傷的手,那種微笑,那張冷酷的嘴巴,那雙神秘的眼睛,就像深深的海水——
他擺脫掉那個幻想,重又處理他的工作。他一整天都沒有閒暇的時間,可這並沒有使他感到煩惱。但是深夜回到臥室時,他在門檻前停下了腳步,突然感到一陣害怕。如果他在夢中看見它怎麼辦?他立即恢復了自制,跪倒在十字架前祈禱。
但是他徹夜都沒有入眠。
(第三部·第三章完)
第四章
蒙泰尼裡並沒有因為憤怒而忽視自己的承諾。他強烈地抗議給牛虻帶上鐐銬,那位不幸的統領現在毫無辦法,絕望之餘只得開啟所有的鐐銬。他牢騷滿腹,對他的副官說:“我怎麼知道下一步主教閣下將會反對什麼?如果他把普通的一副手銬也稱作‘殘忍’,那麼他很快就會驚呼不該在窗戶上安裝欄杆,或者要我用牡蠣和塊菌款待裡瓦雷茲。在我年輕的時候,罪犯就是罪犯,他們就被當成罪犯來看待,沒有人會認為亂黨要比小偷好,但是現在造反成了一種時髦,主教閣下好像有意鼓勵這個國家的所有壞蛋。”
“我看不出他憑什麼要來干涉,”副官說道,“他又不是教省的特使,無權插手民事和軍事方面的事務。根據法律——”
“談論法律有什麼用?聖父開啟了監獄的大門,把自由派的所有壞蛋全都放了出來。在這之後,你不能指望誰來尊重法律!這完全是胡鬧!蒙泰尼裡大人當然要擺擺架子。前任教皇在位時,他還算安穩。現在他可是妄自尊大。他立即就得到賞識,可以為所欲為。我怎麼能反對他呢?他也許得到了梵蒂岡的秘密授權,誰知道呢。現在一切都是黑白顛倒。你鬧不清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麼。過去多好,人們知道應該做些什麼,但是現在——”
統領沮喪地搖了搖頭。這個世界變得太複雜了,使他無法理解。紅衣主教竟然操心監獄規章,並且談論政治犯的“權利”。
至於牛虻,他在回到城堡時神經處於亢奮狀態,近似歇斯底里,同蒙泰尼裡的會面幾乎使他再也忍受不了。絕望之中,最後他才惡狠狠地說到了雜耍表演,只是為了中止那次面談。再過五分鐘,他就會流出眼淚。
當天下午他被叫去受審。對於向他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他只是發出陣陣抽搐似的狂笑。統領忍不住發了脾氣,開始破口大罵,牛虻卻只是笑得愈加沒有節制。不幸的統領怒氣衝衝,大發雷霆,威脅要對這位倔強的犯人動用無以復加的酷刑。但是最終他得出了傑姆斯·伯頓老早就得出的結論,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爭辯只是白費口舌,徒傷肝火。
牛虻再次被帶回到他的牢房。他在地鋪上躺了下來,陷入一種低落而又絕望的情緒之中,瘋瘋癲癲一陣之後他總是這樣。他一直躺到黃昏,身體一動也不動,甚至什麼也不想。
經歷過上午的衝動以後,他處於一種奇怪的冷漠狀態,他自己的痛苦對他來說不過是沉悶的機械負擔,壓在某個忘了自己還有靈魂的木頭物件上。事實上,結局如何沒有多大關係。
對於一個具有知覺的生物來說,唯一重要的是免除難以忍受的痛苦。至於是從改變外部條件著手,還是從扼殺感覺著手,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也許他能逃出去,也許他們會把他殺死。不管怎樣,他都不能再次見到Padre了,所以這使他的精神感到空虛和煩惱。
一名看守送來晚飯,牛虻抬起頭來,漠然地望著他。
“什麼時間了?”
“六點。您的晚飯,先生。”
他厭惡地看了一眼臭不可聞、半熱不冷的餿飯,隨即轉過身去。他不僅感到情緒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