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將埃裡克拎了進去,將那個女人也推了進去,他鎖上了玻璃門,將他們兩個都關了起來。
苔絲忍著痛爬到了埃裡克的身邊,她說:嘿,你沒事吧?
埃裡克咬了咬唇,他只覺得很疼,也許身體的哪根骨頭斷了,他說:我不太好。不能動。
女人說:你能幫我解開繩子嗎?用嘴。
埃裡克:我可以試試。
女人躺在地上翻過身子,將反綁的手對著埃裡克。
埃裡克費了好大的勁才咬開,女人的腿被子彈打傷,他們兩個躺在地上。非常疲憊。
女人的眼睛四下望著,這個鎖住他們的店面在中間,他們沒有任何窗可以爬出去,除了眼前那道厚實的玻璃門。
女人嘆了口氣。
埃裡克說:對不起,苔絲。
女人說:沒關係,我能理解。還是謝謝你。
埃裡克說:我沒有做什麼。
女人說:不,你有做什麼。你讓他停止了殺我。
埃裡克說:我說這句話並不能阻止他殺你,我什麼也沒想好。
苔絲說:是啊。你知道不能阻止,可你卻想也許能阻止他。
埃裡克說:我沒你想象的那麼好,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女人說:不知道,我們都受傷了,出不去也逃不快。
埃裡克的臉貼在地上,蜷縮著身子,滿臉都是烏青和血漬,他幽幽地說:我想活下去。
女人問:為什麼?也許死了更好。
埃裡克咳嗽了幾聲,也許是身體痛,他憋了一陣子,他說:為了我媽媽。
媽媽?女人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彷彿就像在回憶悠久的過去,她說:你們走散了?
埃裡克的眼睛溼潤著,眼淚混雜著血水滴落在杏色的大理石面上,鮮紅剔透。
他說:死了。
女人有些惋惜,她說:很抱歉,但死人並不能支撐一個人繼續活著。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埃裡克若有所思,這個女人比他年長很多,這話很平淡,但卻殘酷。
他的胸膛有些起伏,他內心並不承認這個事實:不會的,我的媽媽永遠會支撐我走下去。
他說。
女人只是很隨意地,用聊天的口吻說:十年後,也許用不了十年,你會記不起她的樣子,淡忘從前的一切,甚至你今天說過的話。
女人接著又說:對不起,我不是想讓你接受我的觀點,我只是想這麼說而已。
埃裡克掙扎著坐起來,他心裡想要反駁她,但是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他什麼也沒有說,他看著自己的腳趾,鞋子破了一個洞,他的大腳趾露出在鞋面上。這雙鞋不合腳,但是總好過沒有,他的腳趾上是厚得快要風化的指甲,黑漆漆的,就像泥土那樣,他動了動腳趾,那個身體部件就像不屬於他的那樣。
從前媽媽會幫他修腳趾甲,自從她死去之後,他就再也沒關心過自己的腳,他只是不停地用它來走路。而現在他就像上帝的某一顆腳趾頭那樣,不被憐憫,渾身骯髒。
他現在已經快記不起媽媽的樣子,更別提十年後,他搶過別人的食物,殺過狗,那是他自己養的狗,他實在無力再養它,所以那個雨夜,那條狗親暱地回到他的身邊,他用一條毯子悶死了它,埃裡克泣不成聲。
苔絲見他哭了,便說:抱歉。也許我不應該對一個少年說這樣的話。你應該相信自己,相信你的媽媽。你能做到的,總有人能做到。即便不是我。
苔絲的聲音由高到低越說越輕,因為她發現他根本沒有在聽。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埃裡克哭了一會,他從自己的世界慢慢抬起頭來,問:你又為什麼想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