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人的身量行止,腳步不由挪動。
只聽見盤查計程車卒道:“你帶著帷帽作甚?”
那人道:“面目醜陋,恥於示人。”
李驥在旁聽著這音色語氣,遲疑間覺得相似,可又覺還是不同。陸攸之離西京時,他們都還只是二十郎當的後生;而今四五載未見,他確是已拿不準了。
或許人情當真日長便淡,從前一眾少年中,他與陸攸之最相熟親近;可一別往後,這人便夏冰一般杳然無蹤。起初,他還時常抱怨陸攸之不知聯絡;年紀長些,他回思過往細節似有所悟;時日久了,他竟開始有些疑惑從前可是真曾有過這樣一個人。待到他聽聞陸攸之在洛城事敗被殺,已幾乎連震驚亦不覺得。是而這數月間,他每經裴禹糾纏此事都不由暗想:這樣經年日久之後,不知先生何以仍對著那人有如是鮮明的愛憎。
此時,只聽那士卒道:“掀了帽去露出顏面來。”又催促,“休要磨蹭。”
李驥見那人抬起手,忽覺時光都被拉扯長。他盯著那一道薄紗掀起,心中忽生忐忑,不知一時帷帽下將見的會是什麼。他心有預感,可又不知為何暗暗期望這人不是陸攸之。
只聽幾個衛士“唔”的低呼了一聲,李驥也看見那一張損毀的面孔,即便再有容顏變化,這也全不可能是陸攸之樣貌。李驥心中一鬆,又混雜略略失望。繼而心中一哂:這大海撈針般的尋一個人,又如何是輕易事,若真這般湊巧對面相逢,才是奇事怪哉。
於是一時斂起衣袖,仍立在那一旁。
那人帷帽的紗帳已重又放下,待正從他面前經過時,忽而一陣風過,露出半邊面孔。李驥不經意一瞥,卻正對上那人恰也看他,半邊面上猶存的長眉幾不可覺的一揚。
李驥心中一動,出聲喚道:“源長?”
那人的腳步微微一滯,似乎只是腳下土地不平而踩虛了一步。然而這一步頓挫落在李驥眼裡,腦中已嗡的一聲,脫口道:“留步!”
那人略一遲疑,終是在他面前立住。李驥上前抬手掀了帽紗,只見那一雙眸子正靜靜垂著。
李驥手指一抖,那帽紗倏然落下——這樣神態,他當年見過太多次。而他在日才忽而明白,這樣垂眸斂容的看似順從,是為何會令先生那般惱恨心寒。
李驥幾乎已經篤定這人便是陸攸之,此時只要喚過那些士卒,就可以押著他到裴禹面前。可他轉而想起裴禹時,脊背卻忽而一陣發寒。裴禹這樣眼中不容沙子的性情,要如何理斷這宗師徒恩怨,李驥竟不敢深想。
而今洛城陷落,趙慎就俘,陸攸之已是如此形貌,再推他到裴禹面前又能如何?已生的裂隙再不能彌合,便如陸攸之這容貌已毀不能復原。他從前只道裴、陸到這一步是因性情相左,而今方明白,這實則是因為,兩人都一樣固執決絕。
此時一旁已有士卒過來施禮問:“先生是還有什麼要問?”
李驥一時方回神過來,見陸攸之靜立在面前微微仰頭,彷彿聽天由命。他緩緩開口,覺得魂魄遊離,自己必是瘋癲了。他聽自己道:“無甚,讓他走罷。”
這日入夜,李驥侍奉裴禹服下丹藥,笑道:“先生看去似是好轉許多,”又道,“這事終於了結,也可得歇息歇息。”
裴禹道:“哪裡便就了結?”微微凝眉道,“城池雖得,人心卻還沒有。”
李驥道:“先生是說趙慎?”
裴禹只道:“今日尉遲將軍在帳中見他。”
李驥見他神色不豫,問道:“難道趙慎這樣境地還要大放厥詞?”
裴禹冷笑一聲道:“他倒隻立著一言不發,眼神都不轉一轉。倒可笑帳下一眾人白對著他聒噪。”
李驥聽這話頭,便猜出是必都不是什麼好話,大約尉遲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