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簇發紅的駱駝刺當中,像個港灣,停泊了那麼多船,這種陣勢讓她有了依靠,她挑出最滿意的一艘船,她對自己也很滿意,心不再狂跳了,像訓練有素的走馬,穩穩地邁著碎步到了水渠邊上。她的手也很爭氣,再也不抖了,紙船就放在手上,緩緩地貼近水面。她根本就不理睬滾滾激流所挾帶的逼人的氣勢,她俯下身,頭髮從肩膀上垂下來,跟馬鬃一樣,她知道那是晨光染的,她還知道今天是禮拜天,她的帆船下水了。紙船在激流中跳躍著,搖搖晃晃,就像剛走路的孩子。燕子站起來,燕子很自信,她目送著紙船駛向下游,那白色的帆越來越遠。她又放走第二艘,第三艘,紙船總是搖搖晃晃一段距離,一下子就穩住陣腳,駕馭著波濤駛向遠方。她帶來的十幾只帆船,全都放走了,平平安安地去了遠方。
第六章 刀子4(5)
燕子回來的時候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王衛疆問她去了啥地方。“我不告訴你。”王衛疆連連追問,燕子就告訴他:“你想嘛,你想啥地方最好大姐就去啥地方。”五公里有什麼好地方?王衛疆不用想,王衛疆伸長脖子往遠處看。那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空氣的透明度絕對超過幾百公里,天山那麼清晰,雪峰下邊藍幽幽的山體都能看得見,還有塔松、羊群和馬群。王衛疆看得那麼認真,面帶笑容皺著眉頭,有那麼一點淡淡的傷感。這正是燕子所稀罕的了,燕子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你把你大姐當成了一隻鷹,鷹才有這麼快的速度,一會兒平川一會兒山裡。”“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王衛疆的聲音也很小,還有那麼一點黏糊,舌頭好像被粘住了。燕子輕聲嬉笑:“你發燒了,你說胡話了?”“胡話好呀,我還沒說過胡話呢。”燕子的小手就在王衛疆的額頭摸一下,沒有想象的那麼燙,而是熱乎乎的,很正常的體溫。燕子就像個壞蛋,她要縱容一下王衛疆,“傻小子,不要光看山裡,往戈壁灘上看看。”燕子就有點惡作劇了,戈壁是有區別的,在準噶爾腹地,戈壁灘是五彩石,跟波斯地毯一樣,甚至會誤以為寶石鑲嵌在大地上,克拉瑪依一帶則是清一色的黑皮石頭,也就是黑戈壁,大概跟石油有些關係,石頭又黑又亮,令人恐懼,到盆地邊緣,也似乎接近綠洲的地方,沙石混著土,生長一些稀稀拉拉的汗毛一樣的淺草,乾巴巴的,乾硬的荒漠土和沙石結成黑痂,跟蛤蟆一樣,站在綠洲邊上,看到的就是這些醜陋的蛤蟆地形。王衛疆還是看出了名堂,這種地方常常出現斷裂的地峽或者河溝,好幾丈深,長短不一,幾公里,幾十公里,也有幾十米長的乾溝,溝底出現幾棵、幾十棵柳樹,當地人叫做綿柳,嬌嫩綿軟,比細毛的絨都要軟和纖細,那可真是乾旱地帶的奇觀。王衛疆聲音小小的,幾乎是在耳語:“綿柳,你真的是一棵綿柳。”燕子不能讓他這麼執著下去了,她要結束遊戲了,於是說:“你看到的是海市蜃樓。”“我又不是沒有見過綿柳,我還親手剝過柳條的皮,哎喲喲,剝了皮的柳條跟魚一樣,跳呢,遊呢,勁兒大著呢。”燕子就把她的手指頭塞到王衛疆的手心裡,王衛疆就叫起來了:“噢,我的媽呀,這就是我剝過的綿柳?跟白魚一樣的綿柳,我知道你到啥地方去了。”王衛疆完全清醒了,王衛疆的手臂在空中劃一道弧線,從遠方拉到五公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去了水渠邊。”燕子腦袋嗡的一聲響,王衛疆乘勝追擊:“海子裡不會有這種魚,這種魚是從激流裡出來的。”燕子老老實實地告訴王衛疆:“我洗手的時候一下子相信了那些放生羊還活著。”
“這是真的呀,我親手放走的,你親手接回家,難道還用懷疑嗎?”
“每相信一次我都會興奮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