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渠在屋外脫了鞋子,進了屋內,將包袱放在臥櫃上,藉著一盞燭火,將屋內陳設看了一遍。寢床高櫥,窗邊有一鏡臺,東西收拾得乾乾淨淨,看著很舒服。
他正看得出神,南山忽地又進來了。她從豎櫃裡取了毯子放到床上,想了想,又放下寢帳鑽了進去。
裴渠不明所以,卻聽得她在帳中拍蚊子的聲音。
燭火映照下,只看到帳內一個黑影,像伺機等候的獵人,總能精準出手擊死目標。她出手極快,判斷力非常好,目的也十分明確。這樣的人,總好像做什麼事都能成。
裴渠看得走了神,南山卻忽從裡頭探出個腦袋,看著裴渠道:“郎君,蚊子應是都打死了,你過會兒進來時要分外注意,別讓蚊子再進來了,長安蚊子比洛陽蚊子還要毒呢。”她說話間以最快的速度手腳麻利地下了床,然後夾好了帳子,很滿意地搓了搓手。
一手的蚊子屍體。
她似乎有些侷促,手都不知往哪裡放,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夜一點點深了下去。
裴渠在鏡臺前坐了許久,直到整座宅子裡都沒了動靜,這才伸手撫上了那臺面。他開啟妝奩,其中面脂妝粉,眉黛髻花,應有盡有,與其他同齡女子似乎並無不同。他起了身,走到那兩大隻書櫥前,取出其中手抄書冊,翻開來看,內頁上均是一手漂亮行書,唯有書封角落寫的小字,是端正小楷——南山,一筆一劃,有稜有角,似多了幾分咽不下氣的剛硬。
裴渠握著書冊想了許久,他原以為自己會將那書冊放回去,可最終卻沒有捨得。反而是將那書冊收進了包袱,做了回十足的竊賊。
竊賊自有竊賊的心思,裴君的心思,與那些彎彎繞繞的男女情愛沒有關係,只有一份放不下的憂。
他照南山說的,動作迅速地開啟寢帳,再迅速地進去,最後迅速關上,一氣呵成,卻還是有一隻狡猾下作的蚊子趁機貓了進來。
它先是在空中盤旋一番,彷彿叉腰仰頭哈哈示威,隨後尋了個合適的棲處,停在了床帳一角。裴渠幾次想要打死它,可到底沒有付諸實施,於是他與這隻蚊子和平地處了一夜,共同分享了南山這張狹窄的寢床。
而另一間屋子裡的南山,卻是一夜沒怎麼睡好,直至外面鐘鼓聲一齊響起來,她才揉揉有些腫的眼睛,跟鳳娘說:“鳳娘啊,我做了個好長的夢,你還記得老家的橘子嗎?我夢見我吃了好多好多橘子,祖父說我再吃就要吃壞肚子了,可我卻還是不停地吃。”
她前所未有地嘆了口氣,頭髮全耷拉著看著很沒精神:“看來我真的很想吃橘子了,可這裡哪有橘子吃呢?”
鳳娘一心說要睡得淺一些,可這會兒卻還是睡得比誰都沉,南山的話她自然是沒有聽到。
南山也不吵醒她,輕手輕腳下了床,穿戴齊整出了屋,一轉頭,就看到了站在廊裡穿著舊官服的裴渠。
南山看看他,忽揉了揉眼,嚷道:“郎君不是帶了官服嘛!為何昨日說沒有!”
裴渠眉毛微揚了一下:“不對啊,南媒官昨日問的是裴某為何不穿官服,裴某是據實回的。”
南山氣焰一下子弱了下去,好像是這樣。她一拍腦門,誒,早知不該那麼問。
罷了罷了,南山打個哈欠,又將他這身官服看了看,的確是舊得不能看了,可他套上這身,卻沒有窮酸相。淺緋色官服,這是五品官才能穿的顏色,看來當年皇帝將他送出去的時候,為顯國威還破格將他品級往上拔了好幾層啊。
南山忽想起那日徐妙文在馬車中說裴渠要進宮面聖之事,遂問:“郎君今日要見聖人?”
裴渠應了一聲,卻應得十分勉強。
南山轉頭進了廚舍,將昨晚留的一些吃食熱了熱,將就著迅速吃完,問裴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