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忽然想到兩句話:「愛的本質是一種直覺,愛不是處心積慮的產物,愛是突然發生的。」
這句話孟菱曾經寫過,後來作為廢稿被捨棄了。
再次聽到,卻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她不由感到心尖顫動。
這段時間她也想了很多,終究是愛這個字眼的殺傷力太大,才導致他們今天的結局。
她太想要愛,可他太害怕愛。
她相信愛是可以永恆的,哪怕人的肉體消失了愛還是可以存在著,就像她的爸爸媽媽一樣。
他相信愛是轉瞬即逝的,任憑我們怎麼努力都只能留住一瞬間的愛,就像他的爸爸媽媽一樣。
這種觀念太堅固了,是從童年期,伴隨著骨骼發育,而滲入血肉的東西。
孟菱直到現在還是不信陳遂會變,因為她還沒有變。
「陳遂,張涓和鐘太太的事讓我很悲觀,不是對愛悲觀,是對生活悲觀。」
孟菱面朝著殘存的餘暉和西方天際的一粒孤星。
「你有沒有想過,她們這樣的人是沒有精力去關心愛的,對她們來說需要比愛重要。她們需要婚姻,需要家庭,需要下半生的安穩。有時候看著她們,我會感到害怕,我和張涓就像平行時空的兩個人,如果我沒選擇讀書,沒堅持文學夢想,我很大可能和她一樣,愚昧而膽怯,在小城鎮裡磋磨一生,為了給爺爺奶奶更好的照顧而妥協於一場無愛的婚姻,哪怕對方隨地吐痰重男輕女,我也得忍,因為我需要婚姻給我庇護,就必須交換女人的權益和尊嚴。」
她說了很多很多話,而陳遂靜靜看著她的側顏,認真聽著,不曾打斷。
「而鐘太太呢,她就像是張涓的中年寫照。如果張涓同意結婚,她會怎樣?我不是說她一定會經歷家暴,但是婚姻裡的不幸是相似的,她運氣不好頭胎生了女兒一定會被要求生二胎,二胎還是女兒一定會去生三胎,直到生出兒子為止。」
「再說,萬一她真的被家暴呢?如果於超出軌,她也只能被迫接受吧。你想啊,年輕漂亮的時候都沒勇氣分手,人老珠黃又怎麼會有勇氣?」
孟菱的一個個問號就像鐵鉤子似的撓人心。
陳遂懂,人的悲劇是有跡可循的,就像寫小說,伏筆早在一開始就埋下。有些人以為自己只是失去了第一次的勇氣,可殊不知,勇氣這回事,分明是再而衰,三而竭。
孟菱還在繼續:「你說,她會有工作嗎,就算有,她是不是在負擔工作的時候還要做家務帶孩子……可她會反抗嗎,你要知道,忍著忍著人就麻木了,就習慣了。」
孟菱說起這些,語氣是平靜的,沒有惋惜,沒有同情,也沒有怒其不爭。
她說:「只有夢才是甜的,是嬌的,是輕盈的;生活是苦的,是濁的,是沉重的。」
陳遂聽罷,張張嘴,只覺喉嚨有些哽痛,開口時聲音都啞了幾分:「那天聽你對張涓說『被他們扒皮抽血,還不如死了』,我很驚訝。」
「因為我熟悉你的性格,你不是一個濃墨重彩的人,但這句話太過尖銳凌厲。但就是因為這句話尖銳,我才能更直接的感受到你的心情。你太不甘心了,不甘心張涓的人生就這麼毀了,所以才想她能勇敢反抗。」
從來到水壩上,孟菱一直都是平和的,哪怕剛才宣洩似的吐露這麼多的心裡話,她的語氣也都是很淡很淡的。
可聽到陳遂的話,她控制不住,眼眶起霧。
「而我佩服你的是,你想幫張涓,並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你不幫她做決定,你是把話說盡,然後讓她自己決定。因為你知道,如果不是她自己想站起來,早晚是要再次跌倒的。」
他沒有覺得她有所保留是不真誠的。
相反,他看得到她的大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