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他面前,眼睛裡的震驚和失望刺痛了他。
這些年來她都一直被他保護得嚴。她的性格柔和單純,他生意上的事情她沒興趣,他也極少帶她去接觸那些人,許多次夜半他應酬回來,她等他等得快睡著,睡眼朦朧喚一聲「阿嶺」,他恍惚間覺得兩個人好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她作業寫了一半在他家沙發上瞌睡,他從臥室出來,她迷迷糊糊望著他,笑意明亮溫柔:「阿嶺,你練好琴了?」
他攬她進懷裡,靠在她肩上閉上眼睛。那一瞬間他難得可以暫時放空,也難得可以聽見他掩在心底的真實聲音。
他希望時間可以退回到十四年前,他希望後來的一切全都未曾發生。
回到這個名義上的「家」以後,他經歷的所有都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他最不想讓她知道那些骯髒和不堪,他願意獨自經歷所有來換她的不諳世事,可最終她還是知道了。
他耐著性子叫她不要管這些事,她看著他,眼睛慢慢紅了,卻忍著始終沒有哭出來,就像今天一樣。
後來矛盾的徹底激化是在他的婚約定下來時。他再瞞不了她,她要分手,態度前所未有的堅決,他怎麼哄怎麼承諾都不行,僵持了一整個晚上後,兩個人都耐心盡失,彷彿十幾年間的所有負面情緒全都洶湧著翻了出來,與她相關的,跟她無關的,他們吵得精疲力盡,到最後,他一夜未睡頭疼欲裂,指著門說,你走。
這一走就是半年的時間。
他本該早就來找她的,因為她才出門他就後悔了。他看著她的背影,那麼瘦又那麼弱,好像連一陣風都經不住,可是卻一直溫柔包容著他,包容著他壓力之下越來越戾的脾氣,包容著他冷靜下來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情緒和暴力。
這些年裡他變了很多,她卻一直沒有變。她對於他始終無條件的依賴和相信,不管是他的感情還是事業,可是這兩件事,他都辜負了她。
他們之間,是他對不起她更多。
他們分開了半年,他遲來了半年。她再怎麼怨懟他跟他鬧脾氣都是小事,但要是人又在他眼皮底下像上一次那樣出事,他原諒不了自己。
病床上的人慢慢轉回臉,不再看他,眼睛微微垂著,語氣平靜,又很低,連帶著神色都彷彿低落:「你上次就沒來。大上次也沒來。」
封嶺沉默攥著那隻冰涼柔軟的小手,心裡像是捱了一記悶拳。那力道很鈍,也不重,但就是讓他滯悶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走吧。」她又低低開口,還是之前那套說辭,「我不想見你。」
這話她要是在飯桌上再說一遍他準保要動怒,但今天不一樣。她身上全是傷,連臉頰都擦破了一塊兒,可憐兮兮地躺在那裡,人也沒什麼氣力跟只貓似的,沒了前幾天時那副冰冷堅決的模樣兒,講什麼都幽幽怨怨的,彷彿下一秒隨時就能哭出來,他怎麼可能還氣得起來。
「我想見你。」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置氣,盯著她的臉色細細看了會兒,關切問,「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哪裡都不舒服。」
床上的人頂他一句,趁他不備把手抽出來,皺著眉抓向自己的脖子,表情不適地咳了幾聲。動作間一條項鍊從她的領口間滑了出來,銀色的,符筒形狀,上面刻著花紋,跟他襯衫裡的那條一模一樣。
封嶺眼底瞬時黯了黯,心裡再多不快這一刻也全部消散無蹤。他無聲看她片刻,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扶著她坐了起來。
時櫟靠著床頭抵過了一陣頭暈目眩後,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身上。從肩膀到腳腕,多處纏著紗布,但看起來都是皮外挫傷,沒有骨折一類。
她暫且鬆了口氣,垂著眼睛不語。身旁的人等了她半天,口氣隱隱擔憂:「頭暈?還是傷口痛?」
時櫟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