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匹捲毛青鬃馬像狗皮膏藥纏著,就使他窮於應付。王緯宇曾經以過來人的資格給他敲過警鐘:“小高,不要被女人搞昏了頭!”但是,那種曾被屈辱的男性自尊心,總使他對柳娟耿耿於懷。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除非事先來電話告訴有演出,電報大樓的鐘響六點以後,準聽到她的敲門聲。
“死心塌地要做那朵雨中的白花了!”畫家不是生氣,也不是羨慕,而是有點嫉妒地說。
謝若萍隔三天就得在醫院裡值個晚班,常常是過了零點才往回走。湊巧,有一天夜裡她下了班,剛走出醫院門口,一輛大客車載著一群有唱有鬧的散戲演員駛過去,沒開過去多遠,車停住跳下一個人繼續駛去了。在漆黑的夜幕裡,路燈朦朧,她並未注意到是誰在那等著,走到眼前,只聽輕柔地喚了她一聲“阿姨”,她才驚奇地發現:“啊!娟娟!”
“怎麼這麼晚才下班?”柳娟詫異地問。
剛卸完妝的柳娟,臉上的油彩還沒擦拭乾淨,深深的眼圈,越發顯得楚楚動人。謝若萍想象得出,她在那一車歡樂的,無憂無慮的男女青年中間,該是個什麼滋味?她想到自己也和柳娟一般大的時候,正是游擊隊的衛生員,也是過早地嚐到了戰爭的艱辛,記不得有那麼多青春的歡樂。現在戰爭倒是遠了,不必擔憂鬼子的掃蕩,不必提防國民黨部隊的反撲,不必害怕飢餓的襲擊,不必畏怯疲於奔命的轉移行軍。可是有的人,正如於而龍愛說的那樣,總要找個石臼給自己戴起來。像柳娟,於菱走了就走了吧,不,偏要等,在絕望裡還抱著一腔熱血在等,人家多年結髮夫妻還因為政治的挫折,派性的糾葛,勞燕分飛,各自東西呢!她,像現在走在漆黑的馬路上一樣,也不知道盡頭在哪裡,但還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路太黑了,阿姨,您經常有晚班嗎?”
等謝若萍說出了口,自己也後悔了,不該告訴這孩子的。
“阿姨,以後下晚班,您等著我來接您。”
“別胡鬧,你一個姑娘家。”
“我不怕,我有一把刀!”
謝若萍笑了:“孩子氣,你別來接我,我不許。”
但那是推不掉的,不論天熱天冷,不論颳風下雨,整整大半年,她幾乎從未間斷過;對一個剛剛二十四五歲,纖細荏弱的女孩子來講,確實需要點毅力呢!
這樣,到了去年七月底,強烈的地震餘波,把部大院的樓房都晃動起來,於而龍家的電冰箱,竟自動開步走,向酒櫃靠攏;走廊裡那位面壁修養的老兵,也翻了個身;於蓮披了條床單,打算開門下樓,才想起自己連乳罩都沒戴,裸著身子,全家驚慌失措的時候,有人急匆匆地砰砰敲門。
於而龍開了門,正是氣喘咻咻,面如土色的柳娟。
當時,誰也顧不得問她:“你有家裡的鑰匙,幹嗎還死命地擂門啊?”
但是,在這最艱難的時候,也許馬上都要入地獄的前夕,她同這家人生死與共,全家人才真正相信了她。第二天,雨下得多麼大呀!謝若萍和柳娟頂著一把傘,在露天地裡淋著。
“冷吧?娟娟!”
“不冷。”
“真的不冷?就一件襯衫,還撕破了。”
“阿姨,我一點都不冷,還熱得直冒火呢!”
謝若萍把嬌俏苗條的演員往身邊攬得緊些,在沙沙的雨聲裡嘆息:“娟娟,你幹嗎把你的命運,同我們正在衰敗倒黴下去的家結合在一起呢?一條快沉的船,你不太傻了麼?”
她不吭聲。
“再說,菱菱根本沒日子回來的呀!”
她繼續不說話。
“娟娟,我從心裡喜歡你,把你當做我自己的孩子才勸你,你年輕,漂亮,應該得到你的幸福,不要把個人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