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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手,向蒼天禱告:“救救我們吧!老天爺!救救我們吧!”哀號聲、悲鳴聲、祈求聲,聽起來讓人膽戰心寒,毛骨悚然。有些上了年歲,深信不疑上蒼定會慈悲為懷的老人,就趴在地下,衝著老天,一個勁兒磕著響頭,有的頭皮碰出了鮮血,有的撞得昏厥過去。但是老天卻是以瓢潑大雨,無盡無休地倒下來,加重人們的災難。

那時,於而龍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但在漁村,甚至剛剛懂事,就要挑起生活的重擔。船上無閒人,往往在母親乳汁還沒幹的時候,就會嚐到生活的酸辛。他也曾吞嚥過觀音土的,那該是他第一次領受到上帝的慈悲。不過,他要比鵲山上的饑民,命運稍強一些,因為他們有條船。而那些人——天哪!於而龍把眼睛閉上了,簡直慘不忍睹。他忘不了人們是怎樣擠在鵲山的洞穴裡,挖那種淺白色的黏土吃,又是怎樣排不出便來,活活給折磨死的情景。那是一時半時斷不了氣的,然而人總是有著強烈的求生慾望,儘管活得那麼痛苦,那麼勉強,但也不願意閉上那雙眼。掙扎,滾撲,按著那硬得像鐵塊似的腹部,再也忍不住地咒罵開蒼天:“死了吧!死了吧!你這瞎了眼的老天啊!……”

謝天謝地——於而龍鬆了一口氣,這些都已經成為歷史了。

早些年,偶爾有一次翻到過一本《東方雜誌》,裡面刊登過那時災區的照片,雖然未必是石湖,但還是馬上遞給了孩子,指給他們看。當時於蓮和於菱,看完以後,並不覺得有什麼新鮮。那個中學生不以為然地說:“我以為什麼稀奇,爸爸真能大驚小怪!”學美術的漂亮女兒,指著照片裡泡在水中的災民議論:“我真奇怪,他們怎麼毫無表情,顯得麻木不仁的樣子?要不就屈服,要不就鬥爭,這算什麼?死不死,活不活!”

“行啦行啦,快吃飯吧!”謝若萍是個講究健康之道的人,便對於而龍說:“以後在飯桌上,少拿這些影響食慾的東西,給孩子們看。”

他瞪了他愛人一眼,心裡想:你是城裡人,倘若你要在鵲山那充滿屍臭的悲慘世界裡生活過一天,就會在腦膜上烙下鐵印,永遠也不能抹掉,那麼,豈不一輩子影響食慾,該怎麼辦?

那本發黃變脆的舊雜誌,使於而龍久久不能平靜,劫後餘生,痛定思痛,才知道可怕的不是災難,而是人類束手無策的可憐,只知跪在那裡把頭磕得山響,祈求菩薩慈悲,可洪水照樣氾濫,以致淹沒了九州八府,百萬生靈塗炭。可當初為什麼沒有力量約束住這股禍水?或者早早地消弭成災的隱患呢?

所以等到災難降臨到頭上的時候,就免不了那種麻木不仁,毫無表情的樣子,那正是無能為力的表現啊!

不過那時他們弟兄倆和好心腸的媽,好在有一條船,在白浪滔天,餓殍千里的災區裡,多少算是幸運兒,而且發大水的年頭,魚也又多又肥。但也同樣,人到了無以聊生的地步,鋌而走險的也比比皆是。所以幸運兒也只有不至於餓死的幸運,而提心吊膽的日子,並不比鵲山上坐以待斃的苦人兒好受些。白天,他們儘可能躲得離人遠些,竭力把船隱藏在樹梢裡,好不被打劫者發現,直到夜幕降臨,才敢悄悄地打撈些什麼,找些可以餬口的食物。

蘆花,那個新四軍的女指導員,倘若有誰問她,她究竟姓什麼?是什麼地方生人?她準確的年齡是多大?究竟哪一天是她的生日?……這些,她除了笑笑以外,都無法答覆上來。

她惟一能告訴人的,就是從這場一九三○年汪洋大海似的水災開始,擺脫了奴隸的命運。

在她記事以前,就可能被賣或者被拐,離開了親人,因此,所能追憶到的全部童年,好像除了捱罵、捱打、捱餓的無窮折磨以外,整個畫面上,看不到一點堪稱得上光亮的色彩。她說過,那還是於蓮在她懷抱裡頭一回咯咯樂出聲的時候,告訴老林嫂:“小時候,我不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