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大概是找不到路了。進谷和出谷的路我都清楚,路上有許多機關,是我和爹一道設的。每個月機關就要變更一次,即使那些人沒有被蒙上眼,也不可能第二次踏進藥王谷。
我說過,花草的表情是很豐富的,除了會告訴我它們的心情,還會表達對一個人的喜惡。那天我本來很沮喪,爹帶回來一個滿臉麻子的人,那些麻子見到我都變成了螞蟻蠕動起來。我不討厭螞蟻,螞蟻是可以入藥的,可是這樣一張臉卻讓我很噁心,只好出去找我的朋友們。奇怪的是它們一點也不吵,還再三叮囑我保持緘默。我順著它們的指點望去,就看見了那個人。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谷來的,這樣的人很危險,按照谷裡的規矩應該先打昏,然後灌下忘塵丹,丟到外面。可我沒有這樣做,這也許是我一生犯過的唯一一個錯誤,但是我從沒後悔過。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正回頭看著我。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清澈的眼神,彷彿融化了陽光,照得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獵獵的風吹動他的白衫,衣袂飄揚,在珙桐樹潔白的花朵簇擁下,似要乘風而去。
他開口,如春風拂面。
“請問姑娘,如何出得這山谷?”
“請公子隨我來。”
我揀了一條羊腸小道,一路上,將他的身世一一問來。他倒也乾脆,坦承瞞了父母與大哥外出踏青,不想竟撞入這谷內。
我抿嘴一笑:“易公子欺我!這谷口有大小機關三十六處,豈是誤打誤撞就可闖過的?公子必是發覺了入口,想一探究竟,絞盡腦汁方到此處,不可不謂智勇雙全!可惜還是不慎滑入水中——袍角尚溼!”
他頷首,笑意盈盈:“沐姑娘心思聰穎,易某佩服!——只是不知姑娘要帶易某去何處?”
“自然是出谷!”我避開他的笑顏。
“出谷的路分明在那頭,姑娘為何往深處走?”
我一時窘煞,低頭不語。花草在腳下竊竊地笑。
終究還是到了谷口,站在邊界的合歡樹下,我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竟是悵然若失。後來我天天在樹下守望,一連數日,卻再也沒有見到他。
我日復一日地等著,我以為大概要等一輩子,他未必記得這山谷裡自開自落的我。當十天後,那襲白衣突然出現在眼前,我的心簡直要衝出胸膛,面上卻仍淡定如水。
“沐姑娘久等,易某來晚了。”他施施然一笑,目光中閃爍幾絲促狹。
我臉一熱,用的卻是隨意的語氣:“今日剛好來谷口看看,竟碰見公子,好巧!”
“真是巧,”他向樹下徐徐一指,“那兒的草不都踏平了麼?”
我急急扭過頭,藏起滿臉酡紅:“哪有?公子眼花了!”
“原來如此,”他繞到我身後,撫著斑駁的樹幹,“那麼我見姑娘天天站在這樹下,想來也是眼花了!”
我訝然,回眸對上他的雙眼,清澈中閃動著真誠,還有一絲羞澀,彼此一望,各自又垂下眼去。
那日我們在樹下直坐到黃昏,整日的光景卻似彈指一瞬。他講與我谷外的天地,那個我不熟悉的世界裡,有血雨腥風,也有俠骨柔腸,竟似磁石一般將我牢牢吸引。我開始猶疑自己的心意,當真要隱於這山谷,靜靜度過此生?十六歲的我,終究是厭倦了平和安寧,開始渴望熱血。
他正是躊躇滿志少年時,一心要離開山莊,闖蕩出一片天地。“山莊是祖傳的基業,有我父母和大哥在,一定能發揚光大。我的志向便是一人一馬,仗劍江湖,懲惡揚善。大哥靜,我動;大哥守,我行。定要在青史之上留下我名。”他臉上神采飛揚,竟是勝過夕暉的燦爛。
臨別時,我猶自是不捨,他在樹下盤桓,十指從枝葉間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