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的神情像在出席他的葬禮一般。
於是在整個航程中亨特一直醒著,艦上每個再次甦醒的人都發現他老了一些。他向每一批新醒來的人講述他們冬眠後那十幾年的趣聞軼事,這個炊事兵因此成了艦上最受歡迎的人,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喜歡他。漸漸地,他成了這次漫長遠航的一個象徵。誰也想不到這個寬厚隨和的伙伕是一個與艦長平級的軍官,也是除艦長外唯一一名擁有在危機出現時毀滅全艦的許可權和能力的人。
在頭三十年的時間裡,亨特有過幾個女朋友,他在這方面有著讓其他人嫉妒的優勢,可以和不同時段執勤的女孩子交往。但幾十年後,他漸漸老去,那些仍然年輕的女性就只拿他當一般朋友和一個有趣的人了。
在這半個世紀中,亨特唯一愛過的女性叫秋原玲子,可是在大部分時間裡,他與她之間的距離都大於千萬個天文單位,因為秋原玲子在“藍色空間”號上,是一名上尉導航員。
追擊“藍色空間”號是三體和地球兩個世界間唯一真正有著共同目標的事業,因為這艘航向太空深處的孤船是兩個世界共同的威脅。在誘使黑暗戰役倖存的兩艦返航的過程中,“藍色空間”號知曉了宇宙的黑暗森林狀態,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掌握了宇宙廣播的能力,後果不堪設想。對“藍色空間”號的追擊得到了三體世界的全力配合,在進入智子盲區前,“萬有引力”號上一直可以收到智子發來的追擊目標內部的實時影象。
在幾十年的時間裡,亨特先是由中士升為上士,後來又破格提拔為軍官,先後由准尉升至上尉,但即使到最後,他也沒有許可權看到智子傳來的“藍色空間”號內部的影像。然而他掌握著艦上幾乎所有系統的後門指令,常常在自己的艙室中把來自“藍色空間”號的影象縮至巴掌大小觀看。他看到那是一個與“萬有引力”號完全不同的小社會,高度軍事化集權,有著嚴格冷酷的紀律,人們在精神上都融入集體之中。第一次見到玲子是起航後第二年,亨特立刻就被這個美麗的東方姑娘迷住了,常常連續幾個小時看著她,感覺對她的生活甚至比對自己的都熟悉。但僅僅一年後,玲子就進入了冬眠,她再次甦醒值勤已經是三十年以後了,這時她仍然年輕,而亨特已經由一個青年變成快六十的人了。在那個聖誕之夜,他在狂歡晚會後回到自己的小艙室,又調出了“藍色空間”號的實時畫面。首先顯示的是那艘飛船複雜的整體結構圖,他點選航行控制中心所在的位置,顯示的畫面中果然出現了正在值班的玲子。她面對著寬闊的全息星圖,上面有一條醒目的紅線標示出“藍色空間”號的航跡,後面還有一條几乎與紅線重合的白線,那是“萬有引力”號的航跡。亨特注意到,白線所標示的與“萬有引力”號真實的航線有一定的誤差,目前兩艦相距還有幾千個天文單位,在這樣的距離上,對飛船這樣小的目標進行定位極其困難,那條航線可能只是他們的猜測,但兩艦間的距離估計得很準確。這次亨特特意把畫面放大了些,這時,畫面中的玲子突然轉身面對著他,露出一個動人的微笑說:“聖誕快樂!”亨特當然知道玲子並不是對自己說的,她是在祝賀所有的追擊者,她當然知道自己正在被智子監視,但卻無法看到這邊。不管怎樣,這是亨特最幸福快樂的一刻。由於“藍色空間”號上的人員數量多,玲子的值勤時間不長,一年後又再次冬眠了。亨特盼望著與玲子直接見面的那一天,那要到“萬有引力”號追上“藍色空間”號的時候。他悲哀地想,即使一切順利,那時自己也已經快八十了。他只希望對她說一聲“我愛你”,然後目送她去接受審判。
在半個世紀的航程中,亨特一直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他時時刻刻觀察著艦上可能出現的異常情況,不斷地在心中預演著各種危機下的行動預案。但任務本身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壓力,因為他心裡清楚,還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