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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漫過溪水,將無邊暮色融入泠泠琮琮的水聲裡,水面浮著落花泛著微光,鄭照本來從容愜意,可是當他的衣裳一半明一半暗的時候,忽然就生出一種被吞沒的恐懼。如果他被黃昏追上了,他就會成為山間暮靄,融化為樹梢上的淡金淺黃,蛛網捕到的日色。

鄭照站起身,快步向山頂登去。

陳窗與董抱珠正在山頂等他,等到他上來了,便指著山外說道:「從這裡可以看到西湖。」

鄭照果然看到了西湖,天容水色,十年後也會夢到此時。

晚飯是由僕僮背到峰頂上的,一些醬肉和酒。清風吹雲散,既有白螺杯,留君一醉意如何?陳窗手持錦袍蓋在董抱珠身上,董抱珠橫臥枕在陳窗腿上,他借著酒意向鄭照問道:「人們都說你和衛長風像我們,同學好友一朝一野,老夫倒是很好奇,衛長風是你什麼人?」

鄭照醉後更不願意動腦子來委婉辭令,就實話實話道:「一個不算太熟的朋友。」

陳窗無奈的笑笑,對董抱珠說道:「知道了能睡個好覺吧。」

董抱珠從他腿上起來,用手揉了揉脖子說道:「我睡不好又不是因為這個,人老了,覺就少了。」

陳窗笑道:「秀骨青松從不老。」

當天地間第一顆星亮起來的時候,他們就知道該下山了。鄭照站起來,衣裳沾了地上的草香。他醉了,卻比沒醉時還清醒,清醒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煩惱,寂寞,悲傷,還不如沒醉時的渾渾噩噩,只隨心隨性,也瀟灑自在。

群山,森林,明月,白露,他立於岩石之上長嘯,棲禽驚起。

「這山上有老虎嗎?」董抱珠嚇了一跳,左顧右盼,見是鄭照便笑道,「這小子果然喝醉了。」說完便僕僮把人扶穩了,一起下山。

幽暗的山林間,踩動碎石。

翌日,鄭照宿醉醒來,渾身痠痛難耐,但思及昨夜山色湖光便覺得值了。

娉娉婷婷十三餘的小婢女捧著醒酒湯進來,見他就笑,說道:「公子,剛煎好的湯。」

鄭照揉著太陽穴接過醒酒湯,小婢女忙倒了溫水,擺好漱盂。服了湯漱過口,小婢女又開啟簾幔,移燈滅香,服侍他起身穿衣,然後巧笑出門去,看起來半點心事也無。

陳窗坐在院中邊喝茶,見他提劍出來,便邊看他練劍邊問道:「亂螢昨夜長嘯,可是鬱結在胸?」

鄭照道:「只是想起太多舊事,有些難過。」

小時候,他總試圖分辨別人話裡的真實意圖,然後當面拆穿別人的話,看別人面紅耳赤的樣子取樂。父親總是一邊說他童言無忌,一邊把他牽出詹事府。後來父親去世了,他學會了顧慮,言談舉止皆照顧所有人的情緒,去做那個最懂事的皇孫。

可是他依舊能一眼看穿人們的所思所想,虛情還是假意,真心還是另有所圖。哪怕感動和關心,都只是在世情人情推動下的必然。清醒很好,能隨時置身事外。不會被欺騙,不會被傷害,不會被利用,永遠心體澄徹,在明鏡止水之中。

目光刺透皮毛骨肉,深處又是何物?短暫的熱情歡愉馬上成為一潭死水。

清醒實在令他痛不欲生,如何冷眼旁觀,也是滿目瘡痍。他必須接受這些瘡痍,因為他必須活在這個世界,有時候真想挖掉眼睛。

陳窗道:「趨名者醉於朝,趨利者醉於野,豪者醉於聲色車馬。醉了不該做事情,更不該想事情,就該睡覺。」

鄭照收劍,頷首道:「晚輩受教了。」

該醉就醉,該玩就玩,知道得太多才痛苦。難得糊塗,才能享受人世之樂。要不然阿諛奉承,崇拜熱忱,入耳也如風刀霜劍。

春,鄭照辭別杭州兩位先生乘船去衡山,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落英繽紛。他俯身趴在船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