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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後,我便發展出一種適當的朗讀方式。一切都取決於發音的清晰度,再來是語調的抑揚頓挫、微妙的停頓,而且必須持續留意書中的每個字。我念的時候,埃奉沒什麼意見,但每當我讀到某個特別膠著或刺激的片段時,他總會突然冒出一些聲響,我知道他確實在聽。這些朗讀的時間大概是我跟他相處最融洽的時候,不過我很快就發現,別把他的無聲專注誤認為善意。讀過五、六本討論旅行的書之後,我隨口提議也許聽聽西哈諾的月球行會很有意思。結果只換來一陣咆哮:“小子,留著你的餿主意吧。要是我想聽你的意見,我自己會說。”

客廳的另外一面牆整個都是書櫃,從地上直頂到天花板。架上不知道有多少書,但少說也有個五、六百本吧,也許有一千本也說不定。埃奉對書的位置好像瞭如指掌,要讀新書的時候,他會準確地告訴我到哪個位置去拿。“第二層。”他會這麼說:“左邊算來第十二或十三本。劉易斯與克拉克。紅色精裝本。”他從未出錯,他驚人的記憶力,讓我不得不佩服。有次我問他,是不是很熟悉西塞羅與雷蒙·拉爾的記憶法,他手一揮就打發了我的問題。“這東西學不來的。”他說:“這是與生俱來的才能,是天分。”停了一會兒,然後他用狡詐嘲弄的聲音繼續說:“不過你怎麼確定我知道書在哪?仔細想想吧。也許我是半夜趁你睡覺的時候溜到這裡排過。也許我是在你轉過身去的時候用心電感應移動了那些書。是不是這樣呢,年輕人?”我把這當成一個加強效果的反詰句,無需回答,所以沒開口反駁。“記住了,佛格。”他又說:“千萬別覺得理所當然哪。尤其是在應付我這種人的時候。”

十一月的大雨打在窗外,我們在客廳消磨那個月的最初兩天。埃奉家很沈靜,在朗讀當中停下來喘口氣時,所聽見的最大聲音往往只有壁爐上時鐘的滴答聲。偶爾,休姆太太會在廚房出些聲音,樓下也會隱隱傳來車輛行人往來的聲響,和輪胎滑過雨天街道的嘶嘶聲。整個世界在運作的時候,安坐於客廳中的感覺既怪異又愉快,而書籍本身也許又加強了這種疏離感。書中的一切都很遙遠很虛無、處處充滿了驚奇:愛爾蘭的傳教士在公元五百年航行透過大西洋,找到自以為是的天堂;普萊斯特·約翰的神秘王國;美國獨臂科學家在新墨西哥和祖尼印第安人一齊抽長杆菸斗。幾個小時過去了,我們兩個都沒人擅離崗位。埃奉坐在輪椅上,我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有時候我太全神貫注於眼前的書籍,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感覺我已經不在自己的身體裡。

每天中午和晚上六點,都要到飯廳吃午餐跟晚飯。埃奉恪守作息時間,只要休姆太太探頭在門口宣佈飯菜已經準備好,他立刻就把注意力從書上移開。不管故事進行到了哪個段落,就算是隻剩一兩頁,埃奉也會打斷我。“該吃飯了,”他說:“之後再繼續吧。”這也不是因為他特別餓──他其實吃得很少──而是他嚴謹理性度日的衝動太過強烈了。有一兩次,他好像對於必須中斷閱讀感到十分遺憾,但這還不足以讓他違反作息時間。“真可惜,”他說:“正精彩呢。”這情形頭一次發生的時候,我提議再念一會兒。“不行。”他說:“我們不可以為了短暫的歡愉而擾亂這世界。明天還有時間。”

月宮 4(6)

埃奉吃得並不多,但就連那麼一點點食物,他也吃得像一場口水呼嚕作響、食物四濺的大混戰。眼前的奇景令我作嘔,但我也只能忍耐。每次埃奉察覺到我正盯著他看,他就立刻耍出一連串更不堪入目的花招:讓食物一點一點從嘴巴里掉出來掛在下巴上,不停地打嗝,佯裝噁心想吐跟心臟病發作,把假牙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他對湯情有獨鍾,冬天吃飯前一定要先喝各式各樣的湯。湯是休姆太太親手煮的,一鍋鍋美味的蔬菜湯、水田芥湯、韭菜馬鈴薯湯,但沒多久我就發現,必須坐在那裡看著埃奉把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