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部分

“或許吧。”法格斯在黑暗中笑著說,“一位法國詩人認為攝影是蹩腳畫家的避風港。我想,以他那年代而言他說得有道理……但不可否認的是,攝影可以在分秒內看到一般人無論多仔細看也注意不到的東西。包括畫家。”

“三十年來您都那樣認為嗎?”

“沒那麼久。很久以前我就不那樣想了。”

“那就是您為什麼重拾畫筆的原因?”

“沒那麼快,也沒那麼簡單。”

香菸的火光在黑暗中再度燃起。“那和戰爭有什麼關係?”馬克維奇問,“攝影或繪畫仍有其他更不費力的表現手法啊。”法格斯簡略地回答:“這跟一趟旅程有關。”他解釋道,孩提時代,他曾在一張臨摹畫前度過許多時光,最後他決定到畫中一遊,說得更恰當些,到畫中的場景裡一遊。那幅畫是布勒哲爾的《死亡的勝利》(El triunfo dela Muerte)。

“我知道那幅畫。就在您那本《臨死者》裡,書名有點做作,如果您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

“我不介意。”

“儘管如此,”馬克維奇接著說,“您那本攝影集還是頗有意思,有創意,也發人深省。相片裡,人們好像事不關己地觀看掛在博物館的所有戰爭畫作。人們徹底的錯誤被您用相機捕捉到了。”

法格斯判定,這個曾是技師的克羅埃西亞人一點都不笨,而且相當聰明。

“有死亡,”法格斯喃喃地說,“就有希望。”

“是另一句引文?”

“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的確不好笑。那是奧薇朵說的笑話。聖誕節期間某天,在齊奧塞斯庫[2]的秘密警察執行大屠殺以及街上爆發革命之後,她在布加勒斯特說出那句話。法格斯和她開著租來的車子從匈牙利穿過邊境,發狂似的翻越喀爾巴阡山,他們輪流開了二十八個小時的車,後來在冰凍的公路上打滑,公路兩旁經常出現拿著獵槍自衛的農民,他們有的用拖拉機封鎖橋樑,有的則像西部電影裡那樣,從峭壁高處看著他們穿越公路。兩三天後,當死者家屬用挖土機在冰凍的墓園土地上挖洞時,法格斯觀察到奧薇朵以謹慎的獵人步伐,在覆雪的十字架和墓碑之間移動,拍下用紙箱做成的簡陋棺材、一排露出墓穴的屍體腳掌,以及掘墓人堆放在黑色凍土上的鐵鍬。一位身著喪服的可憐女人跪在一個剛鋪上土的墓穴前,閉著眼低聲哼唱著像祈禱文的歌。奧薇朵轉身詢問她的羅馬尼亞翻譯,“你現在住在陰暗的房子裡了……”翻譯說,“女人在為過世的兒子禱告。”那時法格斯看到奧薇朵慢慢地點頭,一隻手拂去頭髮和臉上的雪片後,拍下那女人的背影,一團落在濺著白雪的黑土堆上的黑色剪影。隨後奧薇朵將照相機垂放胸前,看著法格斯,然後喃喃說道:有死亡,就有希望。說那句話時,她心不在焉地笑著,幾近於殘酷。他從未看過她那樣笑。

“或許您說的沒錯。”馬克維奇承認,“仔細想想,世界已不再想到死亡了。要是我們相信自己不會死,反而會讓我們變得脆弱,而且變得更惡劣。”

戰爭畫師 第四章(5)

法格斯首度對眼前這位奇怪的訪客產生一絲興趣。這也讓他有些不安。他並非對訪客的故事有興趣,那些故事和他一輩子所拍攝的一切大同小異;他有興趣的是那個人本身。有好一會兒,某種特殊的親切感在那個氛圍裡飄蕩著。

“真奇怪!”馬克維奇繼續說,“《死亡的勝利》是您書中唯一無關戰爭的畫作。主題是最後的審判,我想。”

“對。但是您弄錯了。布勒哲爾畫的是最後一場戰爭。”

“啊!當然。我沒想到。那些骷髏就像軍隊,還有遠處的戰火,甚至還有處決。”

一抹淡黃色月光微露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