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得三億四千萬元。水對於西部,實在是太金貴了,西部的人類生存史就是一部尋水和留住水的歷史。在吐魯番,我們專門去參觀了坎兒井,坎兒井是維吾爾人一項最了不起的智慧,而在秦安的漢人,又創造集雨水節灌水窖,僅一個叫郝康村的,二千六百戶人家,集雨水窖二千四百多眼,便使乾旱的七百七十餘畝地得到灌溉。
現在,我將講講善鄯的一位牧人的故事了。
車子在石子與天際相連的戈壁灘上顛簸,經過了長久的景色單調重複令人昏昏欲睡的路程,我們來到了一個土包,土包下是黑色的羊圈和土屋,騰騰的熱氣將土包全然虛化,土屋就如蒸籠裡的一個饅頭。主人趕著一群山羊回來了,羊並沒有進圈,而是叫著奔向土屋外的一口井邊渴飲井槽裡的水,主人也是趴在井邊的一個桶口咕咕嘟嘟一陣,眼見著他的喉節骨一上一下動著,敞了懷的肚皮就凸起來,然後才熱情地招呼我們。而招呼我們進屋在炕沿上坐下了,端上來的就是一人一碗的清水。他告訴我們,他的先輩原是在阿勒泰放牧的,後來隨著羊群轉到了這一帶。這一帶以前也仍是水草豐美,是放牧的好地方,可在他二十歲的時候,河床乾涸了,再也養不起了更多的羊,牧民們開始了種地為生,去了善鄯和哈密綠洲的附近。但他不肯放下羊鞭,他成了惟一的一個牧人。這牧人倔強,堅信著這裡還有水,就請人打了一口十數米深的井,蓋好了房子,孤零零地守在這裡。他現在養了五百隻羊,都是山羊,他說,水太少,馬是養不活的,綿羊也養不活,只有山羊和駱駝能站住。他說到的“ 站”字對我十分震驚,眼前的這位漢子,頭小小的,留著鬍子,有幾分山羊的相貌,而個子很高,長腿有些彎,倒像是駱駝的神氣,———山羊和駱駝在這裡站住了,憑著一口水井!這漢子也站住了,站住了在這片戈壁灘上惟一獨居的牧人。
善鄯的那片戈壁灘上發現了一口井,但是,不是任何戈壁灘上都有井能被發現,人在大自然中實在難以人定勝天,是可憐的,無奈的,只有去屈服,去求得天人合一。所以,我看到的生活在這裡的人都是高高的個子,乾乾瘦瘦的身板,而我僅僅幾十天裡,人也瘦下去了一圈,屁股小了,肚子也縮了下去,重新在皮帶上打眼。在這一點上,人是真不如了草木,瓜是透過細細的藤蔓將地下水吸上來,一個瓜保持了一個凝固的水泉,一串葡萄是將水結聚成一堆顆粒。我曾經讀過在新疆生活了一輩子的周濤的一篇文章,他寫道:“ 如果你的生活周圍沒有偉人、高貴的人和有智慧的人怎麼辦?請不要變得麻木,不要隨波逐流,不要放棄向生活學習的機會。因為至少在你生活的周圍還有樹,會教會你許許多多東西。”列夫·托爾斯泰也說過一句話:我們不但今天生活在這塊土地上,而且過去生活著,並且還要永遠生活在那裡。西部遼闊,但並不空落,生存環境惡劣,卻依然繁衍著人群,而內地年年有人來這裡安家落戶。我肅然起敬的是那些胡楊林,雖然見到的差不多像矽化木石一樣,枯禿,開裂,有洞沒皮,它是站著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腐的,那些沙柳呢?沙棘呢?駱駝草呢?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名的野草,它們原本可能也是喬木,長得高高大大,可以做棟樑的,但在這裡卻變成矮小,一蓬蓬成一疙瘩一疙瘩,葉子密而小。更有了兩種草———鬼知道叫什麼名字——— 一種葉子竟全然成了小球狀,如是粘上去的沙粒,一種葉子已經再也稱不上是葉子了,而是刺,堅硬如針般的棘。我蹲下去,後來就跪下膝蓋,將那球狀的葉子摘下,也讓硬棘像箭頭一樣扎滿了褲腿,而淚水長流。
缺水使我們變成了沙一樣的葉子(4)
可以說,就是在孤零零的一口井和一個牧人的戈壁灘上,我再也不敢嘲笑隴西那裡的小毛驢了,再也不敢嘲笑河西走廊的女人臉上的“ 紅二團”了,再也不敢嘲笑這裡長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