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渾身一哆嗦,傳出第二聲叫時,他伸頭伸腦煩躁起來,兩眼射出異樣的光,急不可待地要從媽媽懷裡掙脫出來。媽媽嚇得緊緊抱住他,又攥緊他身上的鐵鏈,三步兩步跑回屋裡,我趕緊關上門插上閂。幸虧沒有響起第三聲嗥叫。過了一會兒,狼孩弟弟在媽媽的撫慰和我拿東西逗弄下,漸漸定下神來,似是暫時淡忘了那兩聲嗥叫。但不時瞅瞅門,眼神像等待像期盼,又像莫名的惆悵和失望。
這時,爺爺提著槍從上房出來,守候在院門口。
我緊張地瞅著暮色蒼茫的門外,跟爺爺聊起話來。
“咱們的老朋友真頑強,像爬雪山過草地,還是找來了。”
“這個鬼東西,真纏死人,沒完沒了,真是死認準了咱們的小龍。”
“它老了嘛,不能再下崽,小龍是它惟一的孩子,沒有他,它可能活不下去。唉,要是可能,我真想把它也養在家裡,讓小龍給它做伴送終。”我說。
“淨胡說。你這孩子,咋越唸書越有點念歪,老心疼那些吃人的野獸啥的。”爺爺訓話。
“不是吃人的野獸,而是吃野獸的文明人。野獸被咱們文明人吃得快乾淨了,這大漠就剩下這只不屈的老母狼了,爺爺。”
“混賬話,人不吃獸,叫獸吃人啊?”
“憑啥你吃行,它吃不行?早晚會有更大的獸來吃咱們這人獸的。”
“歪理歪理,你這孩子腦子裡淨是些古里古怪的東西。讓你那更大的獸等我入土後再來吧,我可不想變成它的下酒菜。”爺爺也笑了。
老闆著臉的爺爺,回過頭摸了摸我的腦袋:“你這孩子從小挺仁義,那大獸不會吃你這樣人的。好好讀書吧,會有出息的,我的爺爺埋進咱郭家墳地前對我說過,咱們墳地有風水,好好讀書吧。可是我的書沒讀成,你爸的書也沒讀成,他更沒出息,連兵都不願當跑回來了。你兩個叔叔還不如你爸,都是些只瞅鼻子尖侍弄土地的主兒。咱們家族就看你的了。”
爺爺意味深長地說完這些,沉默了。
我後來才明白這次談話的含義不僅在談話的內容上。
我說:“爺爺放心吧,我會好好讀書的。可你們別把幾代人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那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爺爺,這次你和爸咋對付老母狼?打死它嗎?”
“嗯——”爺爺猶豫了一下,“要是它不傷人,當然趕走它最好。可它這次死了心再來,很難輕易趕走它,再說它在暗我們在明,我真拿不準會有啥結果。”
我的心沉重起來。去趕母狼的爸爸還沒回來,村外還很安靜。
第三天深夜。
這是個沉悶的黑夜。從大漠那邊飄過來黑壓壓的一片烏雲,把天上的星星抹去了,把月亮也吞沒了,很快在頭頂上織成一個紋絲不動密不透風的黑絨罩子。人們以為,大概要下場暴雨了。天這麼熱,這麼悶,雲又這麼密佈厚實。可是等到午夜,這黑絨罩子竟是沒掉下一滴雨點子,也不見電閃也不聞雷鳴,只是一味地沉默著,一味地壓迫著這大地這沙漠這村落。
咱們家的下屋裡,燃著一盞油燈。昏暗搖曳的光線,朦朧地照著安睡的狼孩小龍,照著睡在他身旁的媽媽和我。我的兩眼望著房頂,一直沒有入睡,腦子裡淨是些上天入地的幻想。
爸爸此時不知在何處守夜巡邏。村西北小樹林,家院門口,還是村中某個角落?他好像跟爺爺有分工,爸爸守西北咽喉要道,爺爺守候咱家院口。他們都辛辛苦苦地暗中跟母狼較著勁。
人和獸都智勇雙全。
屋裡屋外,天上地上,村內村口,一片沉悶的死寂。這死寂,似乎又掩蓋著一種不祥的禍端,掩蓋著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
到了後半夜,果然發生了那場驚心動魄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