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倚靠到過道白色的牆壁上,瞪大眼睛定定的看我,瞧得我心裡直發毛。正要勸她早些回房間休息,只聽她嘆了一口氣說道:老滅,你為什麼跟他們一樣,也來騙我?醫院的醫生,單位的領導同事,還有周峰,他們都瞞著我,說我得的只是普通的血液病,很快就會治好的。可是你們都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騙人專家,大夥兒想跟我過招兒,連門兒都摸不著。老滅,你也是的,連騙人都不會,簡直太沒前途了。唉,我很為你操心。哦,如果我一時半刻死不了,我就收你為徒,教你怎麼騙人,以後……以後你就可以拐騙良家婦女了……
她連珠炮的說了這許多,一口氣沒順過來,輕輕地咳嗽,臉上洇出兩圈紅暈。在我眼裡,這紅暈不是天邊燦爛的朝霞,而是地獄詭異的火焰,對我親愛的人施以炮烙之刑!
我攆走襲來的憂傷,儘量語氣平淡地對桃花說道:傻丫頭,你別胡思亂想,我們都沒騙你。你想呀,像你這種兇猛的肉食性動物,有什麼東西敢找你麻煩呢。
桃花笑了笑:我真的很兇猛嗎?就是算吧,可跟白血病比起來,那就差遠了。
我心裡一陣狂跳,桃花果然往這種病上猜的!其實仔細想想,甭說桃花這般冰雪聰明,便是腦筋轉速較慢的人,經過幾次化療之後,也能猜出自己到底得了什麼病。我心下思索,既然桃花已經猜出,那我再瞞下去已無必要,還不如跟她一起直面這無情的現實,以最積極的心態去謀求最高效的醫治。
這般想著,我就抓起桃花那柔軟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溫言說道:現在醫學這麼先進,白血病已經不是絕症,只要找到匹配的骨髓……
桃花甩開我的手,冷冷一笑:嘁,糊弄小孩嗎?我又不是小丫兒。
小丫兒就是病房跟桃花對門兒的那個小女孩,7歲,白血病史一年。桃花告訴我,小丫兒爸媽離婚了,媽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父親又有了新家,難得來醫院一次。在這座醫院裡,小丫兒也許是最可憐的,她在這裡沒人陪護,孤零零一個。
在我粗淺的印象裡,小丫兒是個特別拘謹的孩子,臉上是白血病人特有的蒼白,兩個眼睛咕嚕嚕的,充滿了好奇和躲閃。她跟我基本沒怎麼說過話,偶爾一笑,露出兩排細細的小牙;她和桃花單獨相處時,則全然不同,宛如一隻晨起的小百靈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這一點,讓我不得不佩服桃花的親和力。有的人苦心經營卻換不來別人的好感,有的人在舉手投足間便能獲取,桃花屬於後一種。
但我此時的心房,已被桃花一人霸佔,別說是小丫兒,便是一隻小麻雀兒,恐怕也承載不了。我無意聽桃花過多提及那個小丫兒,就催她早些進病房休息。桃花倚在牆上,讓我陪她在過道上多站會兒,她喃喃的說:老滅,我不喜歡病床上白色的被褥。這兩天晚上做夢,我都夢到下雪,漫天大雪,那雪片兒飄啊落啊,全落在我的身上,把我埋藏起來……醒過來一看,身上就蓋著這白色的被子,褥子也是白色的,牆壁也是白的,整個世界都是白的……
她說到後面,似乎回憶起夢魘中的某些場景片斷,抱著肩膀瑟瑟的顫。我心下憐惜,忽地將她橫腰抱在胸前,用下巴抵向她的額頭,柔聲說道:大傻,你現在需要進去躺床休息。嗯,我來了,就會留下來陪在你身邊,晚上你就不用害怕做噩夢了。
桃花先是啐我、撓我、低聲罵我,身子像蛇一般的扭動,想要掙下地來。我手上加力,將她抱得更是緊了。桃花全身忽地軟將下來,臉色緋紅,吃吃的央求我放她下來,說是回頭怕被同房的病友取笑。
我一言不發的抱著她朝病房走去,心想,管他哪門子的取笑,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這世間有太多的彆扭、難受,往往跟別人的目光和情緒有關,跟我們自己本身,反而風馬牛不相及。人生苦短,只要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