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聚集在虎丘山門前的其餘人等,此時也都漸漸停止了喧譁,從空氣中隱約感到了一絲異樣。
於是就有人手足並用,飛快地爬上旁邊的一棵大樹,手搭涼棚朝著遠方望去,當即便猛地一顫,差點一個倒栽蔥跌下來,同時卻又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是韃子!韃子的騎兵殺來了!!”
霎時間,虎丘的山門前一片寂靜,大家全都是一副目瞪口呆,彷彿難以置信的模樣。
但到了下一刻,眾人便反應了過來,一下子朝著各個方向譁然逃散。由於道路狹窄的緣故,不少人都彼此踐踏起來,甚至還有幾個倒黴蛋被擠進了冰冷的隆冬河水裡,只能載浮載沉地叫喊著救命。
在這等極度的混亂之中,陳子龍先是看著虎丘的山門,遲疑了片刻,但終究還是咬了咬牙關,低喝一聲“小生失禮了”,便一把抱起柳如是的嬌軀,然後不顧她的掙扎,就拔腿往旁邊河道上停泊的一艘烏篷船狂奔而去……再接下來,陳子龍便親自搶過一把船槳,與船伕一起撐船離岸,拼命朝著遠處劃去。
與此同時,在他們背後的七里山塘街上,已經響起了韃虜戰馬的嘶鳴,還有各種慘絕人寰的哀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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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七年正月,東林魁首錢謙益、瞿式耜派遣子弟廣發名帖,以東林、復社之名,邀請四方縉紳大會於蘇州虎丘,商討籌辦義兵、保衛桑梓之事。遂結“正氣盟”,推舉瞿式耜為盟主,以主持軍務。
然而此次虎丘大會前後籌辦多日,無法保密,故而未等盟會召開,訊息便已走漏,
時值虜酋黃臺吉御駕出南京,下詔聚兵於鎮江渡口,預備渡江北上,討伐徐州叛臣多爾袞。不料大軍尚未集齊,卻有奸細來報,言蘇州有人聚眾作亂,虜酋黃臺吉遂下令掉頭東征,先討伐蘇州亂民。
正月十五午時,黃臺吉親率虜騎數千,奔襲至蘇州郊外。錢謙益、瞿式耜正與數百江南士子集會於虎丘千人石,一時走避不及,幾乎盡皆被殺,使得千人石上陳屍枕藉,血流漂杵。虎丘與會眾人之中,止有松江士子陳子龍、夏允彝等寥寥數十人,於虜騎抵達之際,及時搭上河船,沿水路僥倖走脫。
殺盡虎丘士子之後,清軍又沿山塘街挺進蘇州。蘇州知府及城內縉紳聽聞虎丘之變,慌忙關閉城門,預備堅守。然而城中缺兵少將,亦無器械。清軍遂架炮攻城,一鼓而下,守兵倉皇逃散,蘇州知府於衙門大堂服毒自盡。至此,蘇州全城已然淪陷,然則城破之後,百姓依然不服,竟有義士持弓箭,趁夜偷襲虜酋黃臺吉,射傷其右肩。虜酋黃臺吉負痛狂怒,遂下令屠城十日,犒賞士卒,並以儆效尤……
於是,各路清軍得令大喜,相繼蜂擁入城,大肆縱兵殺掠,十日不封刀,前後殺人五十餘萬。待到此番浩劫過後,蘇州這座素有天堂之稱的江南名城,已是宛如地獄——那些聰明可愛的稚齡孩童如花似玉的少男少女,慈祥和藹的老父老母,文采風流的儒生,博學多知的智者,吃苦耐勞的農民,精明圓滑的商人……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群,在清軍的屠刀之下,都一起成為了填塞街巷、淤積江河的腐臭屍體。
根據倖存者的描述,待到清兵退去,城內已是滿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籍人足,肝腦塗地,泣聲盈野。行過一溝一池,堆屍貯積,手足相枕,血染碧雪,塘為之平。道路積屍狼藉,腐皮鼓漲,血肉內潰。穢臭逼人,復經晴日曝曬,其氣愈甚,雖值嚴冬,亦腥聞百里……各種慘絕人寰之處,當真是罄竹難書。
然而,就在繁華錦繡的蘇州城,正在血與火之中逐漸毀滅的時候,身為罪魁禍首的皇太極陛下,卻住進了東南文宗錢謙益的奢華別墅,位於虞山拂水巖下的拂水山莊,盡情地欣賞著江南園林的雅緻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