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輪輕碾著草甸間的石道,悄然無聲。
黑色馬車向西而去,彷彿要回到當年去追溯一番。
而就在寧缺和桑桑剛剛啟程的時候,有人已經到了西邊。
……
荒原極西處,有一道無邊無際的懸崖。
懸崖向地底而去,陡峭無比,橫越不知多少裡連在一處。
其間是無比幽深的天坑,天坑底部是無比寬漠的原野。
原野的正中間,是一座無比雄峻的山峰。
這座山峰如果是在地面之上,或者要比天棄峰更高,而因為它是座落在天坑之中,所以在地面上望去,只能看到青翠的峰頂。
巨峰上古樹無數,綠意森然,樹木間隱藏著不知多少座黃色的寺廟與佛殿,這些寺廟與佛殿加在一起,便是佛宗不可知之地:懸空寺。
酒徒站在懸崖邊,看著遠處那座巨峰,看著與自己視線平行的峰頂,沉默了很長時間,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冷峻起來。
如果以修行的時間來論,佛祖要比他和屠夫更晚,然而如果以在人間開創的基業和最終抵達的境界來論,卻是遠勝於他。
正如觀主所言,酒徒和屠夫修的是慾望,他們已經修到了人類的極致,而佛祖修的是自身,最終涅盤時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範疇。
佛祖在世傳道時,酒徒從來沒有來過懸空寺。佛祖涅盤後,他曾經來看過兩次,但從來沒有進去過,就像他從來沒有進過西陵神殿。
他一直有些隱隱不安。
此時看著峰間的黃色寺廟與佛殿,他心裡的那份不安變得越來越沉重,他隱隱覺得觀主的想法,揭露了一個令人很難想像的事實。
巨峰間一座寺廟裡忽然響起清澈悠遠的鐘聲,鐘聲穿林掠簷而出,用了很長時間才傳到天坑旁的荒原上,傳進他的耳中。
……
從長安城去西荒有兩條路,一條路是直接向西,越過蔥嶺,進入月輪,再斜上直入西荒,還有條路則是先北入荒原,再直行向西。
桑桑說去西邊,沒有說怎麼去,寧缺便自行選擇先行北上,因為這條路線的沿途有很多熟悉的風景事物,在他想來對她應該有所觸動才是。
一路向北,黑色馬車經河北郡,直入岷山,路過當年他揀到她的那條道路,經過老獵戶當年生活的山林,她的神情卻始終沒有任何變化。
寧缺沒有失望,他相信總有一天,桑桑會被回憶所感動,讓她的人性戰勝神性,變成真正的人類,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和她一起唱歌。
當然不是唱黑豬,而是念那首來殺人的歌詩。
寧缺一直保持著這種樂觀的想法或者說希望,直到馬車經過北山道口、來到那座熟悉的土城外時,他才發現原來一切都已經變了。
第一百零四章 人世間(下)
中原正是春深時,北方邊塞不覺冷,反而提前開始酷熱,最近這些年的天氣,就像昊天的心情那樣,總是令人捉摸不透。
隨著酷熱一起來到的,還有乾燥,荒原邊陲向來少雨,如今更是塵土飛揚,原野上的草雖然倔強地保持著綠意,但灰頭灰臉的很是難看。
渭城更是如此,土牆被西北風刻出了無數道痕跡,浮土飄揚的到處都是,如果是往年,渾身泥土的老兵這時候應該正在簡陋的營房上罵娘,那個姓馬的將軍則是對著手裡碗中的渾濁的泥酒唉聲嘆氣。
如今依然塵土飛揚,那些畫面卻已經無法再重現眼前,牆角殘留著兩年前那場戰爭的痕跡,風能把土牆割出傷口,卻無法抹去那些陳舊的發黑的血漬,井水微澀的斜井早已經被蠻人用沙填死,那些簡陋的營房也早已垮塌,破落廢棄的小城已經根本無法居住,裡面一個人影都沒有。
渭城裡沒有人,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