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們很遠很遠了,誰也不大想起在戰爭中失去兒子的母親,失去丈夫的妻子,是怎樣為革命做出最大犧牲的。忘了,甚至支隊裡那些勇敢善戰,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小鬼,都漸漸淡忘了,那些孩子全部犧牲了,而他,卻活著。
三王莊已映入目中,他那朋友家的高門樓,三十年後,仍舊觸目驚心地矗立在村子的中心。他又想起了他女兒的油畫,那畫裡就用高門樓的一角作為背景。畫面上陰森沉悶,透出一股死亡的氣息,那個躺在擔架上的大兒子,頭已經歪到了一側,顯然快要死了。媽媽一隻手捧著他,一隻手把他的槍交給身邊的小兒子,哥兒倆都長著一對跟他們媽媽相同的黑圈眼睛,是一種刺人的會講話的眼睛……
那是十幾年前的被批判的舊畫了,但現在又在眼前展現出來,或許由於高門樓的原故,觸景生情,想起了那幅畫吧?
突然間,躺在擔架上的那個垂危的人,眼珠活動了,奇怪,他知道這是一種幻覺,因為眼前活生生的現實,是他闊別多年的三王莊,不是那幅油畫,即使是的話,也決不會有畫中人物眼珠轉動的事。於而龍慢慢地划著槳,使幻影持續在腦際裡,確實是在轉動,而且還辨別出,認出來躺在擔架上的人是誰。糟糕,是工廠裡那個赫赫有名的高歌,他怎麼躺在地下?他怎麼命在垂危之中?是誰把他打傷或者擊斃的呢?……
荒誕不經的幻覺呀!
這時,一架直升飛機,從頭頂上軋軋地飛了過去,掀起了一股強風,把他的舢板,送到了整整離開三十年的故鄉。
他在心裡呼喚:
蘆花,你的二龍來啦!……
第三章 (4)
於而龍像三十年前一樣,熟練地駕著舢板,從碇泊著的許多船隻的空隙裡穿過,靠了岸,繫好船,踏上了三王莊的土地,像長期飄泊在海洋上的水手一樣,上岸時總情不自禁地蹦達兩下,活動活動。
這裡和陳莊同樣是一個高音喇叭的世界,是王小義和買買提喧嚷的世界。於而龍站在街口,完全怔住了,想不到是一個幾乎認不出來的三王莊,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躊躇了,不知該往哪兒舉步?
倘若他還是支隊長的話,不由分說,準會大踏步向高門樓走去,因為那裡設有支隊的指揮機關,是湖西地區的黨政領導中心。而且可以預料,只要他跨進大門,高門樓前後幾進院落,休想有個安靜。他像一股旋風,難得有他吹不進去的角落,攪得他的部下都像風車似的轉動起來,大家都不由得感慨:“要支隊長安生下來,等石湖見底吧!”
他會給他的下屬帶回來一口袋問題,倒出來,琳琅滿目,像貪婪的漁民,愛用細眼目的網一樣,上至魚,下至蝦,大事小情,像湧過來的波浪,把整個機關都淹沒了。
“要不得,要不得,你把正常工作秩序都給攪亂了。”王緯宇在擔當這座動力工廠的副手以後,開始不那麼溫順了。因此,那些科室人員也響起一片聒噪之聲。但於而龍要把人員壓得儘可能的少,而任務倒要加得儘可能的多。這不能不引起一種本能的反抗,連廖總工程師都出面勸告:“算了,也不是要你於而龍個人掏錢去養活他們。”
“你這是什麼話?”他不滿意這位講求效率的工程師,會說出如此息事寧人的語言。
“這是中國——”廖思源只說出了半句,那未吐出口的,顯然是:“你不可能去辦那根本辦不成的事情。閒人,你就養著吧,只求他不給你搗亂生事,就算上天保佑了。”
於而龍別轉頭問王緯宇:“先從你那一攤子行政部門砍起如何?”
王緯宇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我絕不是戈爾洛夫……”這還是解放區時代的名詞,於而龍已經習慣成自然地說出了口,他向反對他的精簡壓縮政策的人們宣傳:“我當區長,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