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板,久久才眨一下眼睛,一眨就落下一串眼淚。她的頭髮散落在肩膀上,半截裙子蓋住她的腿。一雙好看的腳裸'露在外面,兩條腿被泛著青光的瓷質地板凍出一塊淡淡的淤青。臉上有未乾的淚漬,在燈光的反射下照出一片黯淡的光,我就在那片黯淡裡看到了我同樣黯淡的未來。
父親就這樣走了,帶走了屬於他的一切。他的獎章他的軍裝他的襯衣他的剃鬚刀,就連桌上三隻一套的茶盅他都帶走了他常用的那隻,乾淨、徹底,就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樣。他安靜而平靜地拿走了屬於他的一切,而不屬於他的——比如我,比如母親,他一概不要。我像是忽然明白了那些昂貴的零食和溫聲笑語的含義,真是愚昧,愚昧!我憤憤然地起身,撿起地上的糖果丟出了家門。這還不夠,我唾棄它的骯髒。我又跑到門口,將糖果都撿到衣兜裡,帶到了河岸對面的垃圾平原,再狠狠地踩進那千瘡百孔的暗黑裡。骯髒了的父愛,只配活在垃圾堆裡。骯髒了的父親,不配得到原諒。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但我的眼淚流了一路。
我再次回到家裡的時候,母親還是坐在地板上。她像是失去了提線的木偶,眼神呆滯,毫無生氣,一動不動。她再也沒有看過我一眼。我抱著她,喊她,她都不應。她臉上的淚痕幹了又溼溼了又幹,她飽滿的嘴唇已經皸裂,起了一層薄薄的白皮。她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幾歲。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聲地反抗這一切,沒有隻言片語。我也那樣看了她一天,沒有隻言片語,直到這一片沉寂被阿甘嬸的破鑼聲攪碎了。
那是個身材肥碩的女人,一雙大腳鏗鏗踩在地板上,有一種踏穿地板的氣勢。她一進門就開始呼天搶地,臉上掛著不知有多少真情的眼淚,粗魯地推開家裡每一扇門檢視,連廁所都不放過,口中一直哭喊著父親把他們家男人帶壞了,帶走了。她的男人,就叫阿甘,是個很憨實的男人,據說曾是父親出生入死的兄弟,兩人親如手足,一起當兵,一起來到這個地方,一起在這裡娶妻生子。他逢年過節都會來家裡拜訪,偶爾嘮叨一下他這個沒教養的查某和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還是大哥你好。”他總是唯唯諾諾地這樣說,然後嘿嘿地憨笑,露出一排長期吸食菸酒的黃黃的牙齒。父親通常只是彈著菸灰,沒有回應。
阿甘嬸聒噪的聲音一直在繼續,這出沒有對白的獨角戲她演得不亦樂乎。她說父親是外省豬仔,聯合起來欺負他們,佔他們的地方,睡他們的查某,最後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她說我們是粥鍋裡的老鼠屎,是害群之馬。她站在母親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她是紅顏禍水,是狐狸精,是罪有應得。母親沒有抬一下眼皮,她像是聾啞了,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任由著阿甘嬸數落她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我為她出頭,被阿甘嬸推倒一邊,她也不看一眼。門口擠滿了一群看熱鬧的查某,還有三兩個村公所的管事,但沒有人為我們說話。嘰嘰喳喳地響著一些聲音,我什麼都聽不清,只剩下一張張嘴在動。
圍在外圈的男人肆無忌憚地盯著母親。這是個深居簡出的女人,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美人。據說她年輕的時候也有一堆男人上門求親,但不知為何她最後竟選了父親這個阿甘嬸口中的外省豬仔。或許,曾經的父親真的很英勇,在這個小小的鎮上,也唯有他這樣的男人才配得起她這樣的美貌。般配如斯,他們本應該天長地久的,所以我一直都不能理解父親為何那般決絕,母親又如何此般淡然,難道父親大陸的那個老婆比母親更漂亮嗎?直到很久以後,我又在父親的書中看到了那張被撕成兩半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經發舊發黃,被人小心的粘合在一起。年代久遠,依稀只能看見照片上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孩,一個小男孩拉著她的褲管,旁邊站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