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去填表格。”
“很多人填過表格,可他們還是沒房子住。”
“你要相信黨和政府。”
“我就是黨員。”
“……你知道房改了嗎?”
“我知道。”
“房改就是沒房子分了。”
“你們科長兒子前幾天分了房。”
“……他排了隊。”
“那我也排隊。”
“好吧,你也排吧,排到二十一世紀你也許能分到房。”
老駱算過了,再過九年就是二十一世紀,他兒子駱子建31歲,那時候討老婆還能算個晚婚。駱子建的媽沉重地嘆息,這段時間她時常這樣嘆氣。這些嘆息像根針一樣,不斷扎著駱子建的心,也扎著倆個姐姐的心。弟弟很英俊,像個貴族,可他不幸生長在這樣一個年代、這樣一個家庭。倆個姐姐開始約媒人,她們愛文學,曾經心高氣傲,可她們再沒有時間等待那個戴著眼鏡,溫文爾雅的未來丈夫。唐璜令女人心動,可唐璜沒有房子。
駱子建沒有再去找夏曉嵐,他開始躲夏曉嵐。夏曉嵐在水泥廠找到駱子建。
“為什麼躲我!?”
“不為什麼。”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喜歡?”駱子建唇角帶著嘲諷:“我有什麼資格喜歡你?你看看他們,看看我,我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駱子建指著牲口一樣的民工,情緒激動。
“子建!你知道我不在乎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水泥廠機器轟鳴。
“以後你會在乎的。我要工作了,你走吧。”駱子建轉身走進倉庫,身影很快模糊。
“駱子建!他媽的我恨你!你是個懦夫!懦夫!!”夏曉嵐聲嘶力竭、淚流滿面。
國慶總是適合操辦各種喜事,駱子建倆個姐姐選在同一天結婚。物件是倆個本分粗壯的工人,是淹在人群裡你絕對找不著的那種,重要的是,他們都有房子。倆個姐姐從相親到結婚用了三個月時間,她們要給弟弟騰房子。倆個新娘在屋裡替駱子建整理衣服,還是那件白底細黑點的中山裝,好像今天要出嫁的是駱子建。
“子建,大姐走了以後,你把夏曉嵐娶回家吧,我看她不錯,很喜歡你,會對你好的……”
“水泥廠粉塵大,傷身體,聽二姐的話,別去幹了,你二姐夫快當車間主任了,回頭我讓他幫你找個工作。” 。 想看書來
16 洗手(4)
“以後別再和社會上的人玩,別讓姐姐擔心,爸媽一天天老了,你替姐姐照顧好他們……”
駱子建木偶一樣立著,眼珠長時間盯著窗外,埋在破臉盆裡的雞冠花,開得紅豔欲滴。
送親的隊伍和街坊四鄰塞滿了小街,婦女抱著嬰兒指指點點,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尖叫,大皮箱、紅被面,搪瓷臉盆、紅漆馬桶,一律貼著雙喜。迎親隊伍出現在街的另一頭,嗩吶聲響成一片。冷軍、張傑靠在牆根抽菸,駱子建機械地站在人群中,世界消褪成黑白的背景,喧囂聲如遙遠的海潮,一浪一浪不知把駱子建推到哪裡。
幾大盤鞭炮噼噼啪啪地炸響,倆個新郎滿面喜色地從上海轎車上下來,一根根喜煙遞出去,一把把奶糖灑向人群,人群騷動、場面混亂。
鞭炮聲裡夾雜著一聲槍響,沒有人聽見。駱子建覺得腹部一麻,就像小時候在鄉下被牛蠅叮了一口。中山裝被子彈灼出一圈焦痕,駱子建低頭看著,就好像看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暗紅的血逐漸洇開,駱子建慢慢塞進一塊毛巾,依稀看見人群中閃過一張英俊的臉,蕭南。
冷軍望著駱子建按著肚子走過來,行動遲緩,疲憊不堪。
“給我點支菸。”駱子建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