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雙腿沉重兩眼呆滯,不知路在何方。
有個已平靜了的中年人,悄悄走到一旁,在一棵古柏樹下,從提包裡掏出用塑膠薄膜包著的油條,揭扔掉薄膜後,扯咬起來,緩慢地咀嚼著思索著什麼。大家斜眼關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陸續沉默了,有人咽起了口水,有人想起了現狀:一大早忙著趕來告狀,雖然一晃已快到中午,自己卻連早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呢。
可愛的金黃色油條,不僅使人們從無用的懇談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肚子已空得難受,而且還使人極不愉快地由吃飯而聯想到:已無錢回到那遙遠的家鄉了!
家鄉畢竟是家鄉,在那兒,誠然被排斥、被欺負、被陷害,甚至被監督被打罵被關押,但好歹總有吃的和住的,多少還有親戚朋友及同情者分憂,可以勉強掙扎著活下去,而這裡,熙來攘往繁華雄偉壯觀神聖美麗的一切,實質上對於自己全如一片荒涼的沙漠,呆下去只有餓死。
使這恐懼普遍產生的原因非常簡單:他們來時多數都滿懷著希望和信心,潛意識地以為到了北京把冤屈一吐,自己立即就成了好人,既然成了受冤屈的好人,中央除了在案情上要給自己伸冤報仇外,自然在生活上也會有所安排和處理,於是,在京的食宿以及如何返家等問題,也就不必勞駕自己操心了,更何況,身上多帶了錢,萬一被中央接待站發現了,說不定就不管你了,何必去給公家省那個錢呢,所以出發時就只籌備了來京的路費。有人還同黃成一樣無恥地盤算過,等狀告準了後,儘可能地別讓政府把自己送回去得太早,要力爭多玩幾天。現在可好,賣物借債、歷盡艱辛,竟是拼命地跑到這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半空中來了!
誰都明白,全國各大中城市都有收容所,首都北京當然更有,但自己不是乞丐,是正大光明的受害者或真理在手的革命派,要的是懷揣聖旨榮歸故里!哪能僅僅為了一張車票,在這兒故意淪落成討飯、睡街頭的叫花子後,再狼狽不堪地、讓政府收容遣返回到自己的敵人手中去,那真比不來還糟!
徘徊在古柏樹林中,很多人都意識到了,自己原來是做了一個美妙的夢,這美夢現在變成了噩夢,不,比噩夢更糟糕,是在劫難逃的可怕現實!
高聳參天的大柏樹爺爺們,徑自眺望著牆外的天安門廣場。多少多少年來,它們已目睹了許多許多費解的事,身下這些惶恐的小螞蟻,全然打斷不了它們靜默的沉思,只是在涼風吹過時,才輕輕地搖搖頭,發出點冥想中的微微嘆息。
珍貴的油條,被眾多的目光護送進了那張幸運的大嘴後,人們又逐漸交談起來。對各人案情的關注好奇,不覺一致變成了對鐵路的認真研討,討論哪條線哪次車查票嚴、而哪條線哪次車查票松,哪種貨車好扒、而且停站少停時短,哪種貨車則太坑人等等。大家來自全國各地,各自談起赴京途中的感受和經驗,鐵道部的工作,便在這兒得到了最熱心最公正的評判。
突然,有兩群人相互漫罵著,激昂地從接待站房院裡出來了。他們每夥都有八、九個人,個個穿著入時,人人提著神氣的高檔旅行包,每個包都是眼下全國最流行的銀灰色,和院內這些流浪漢似的邋遢鬼相比,他們簡直是上等人中的上等人。這兩撥人,顯然是兩對立派中各自的領袖、干將或隨從,帶著大把的公款鈔票,剛下火車就爭先恐後地趕到這兒來了—…怕對方捷足先登惡人先告狀。這兒肯定沒能解決他們兩派之間的問題,又吵嚷著,不知要急忙地趕往哪兒打官司去。看來他們在北京還另有青天可找,誰對誰錯,就看哪派的腿兒跑得快了。
有個四十多歲的邋遢鬼,對著他們的背影小聲喝彩:“嗬!幹到這兒來了。”
黃成自慚形穢,羞愧起了自己剛才冒充“總代表”的拙劣表演,人家這些頭髮光鮮、穿好衣服登亮皮鞋的人物,才象個代表或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