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等於寫申訴表清白,儘早寫完說清楚好早點出去;二是他不敢停筆,手和腦一旦得閒,就因身陷囹圄而心驚肉跳。所以,每天黃昏後到半夜入睡前這段時間,沒光無法寫字,他最愁苦。
他曾嫌生產隊的天地是那麼窄小:一條山溝溝!現在,他覺得知青房前的小土坪也是何等地寬大:可以在上面敲著臉盆擊著水桶,盡情地唱、使勁地跳。他幼稚地羨慕著小說和電影裡的國民黨牢房,共產黨人在裡面能唱《國際歌》和喊“打倒國民黨!”連被槍斃時還可呼口號。而他,在可惡的木地板上時刻都須做賊似的小心,稍有響動,就會招來看守的喝罵或毆打。對面那間單身牢裡的紅派頭頭,僅因要求上廁所的聲音大了點,便捱了兩槍托,而且失去了排洩的資格,乾脆不讓去了,叫他屙在褲子裡。他天真地想,大家都自稱革命者,相互整治起來怎麼如此歹毒。他琢磨:也許是情有多深恨有多深,因此內部的仇殺最殘忍。
儘管成天的時間都由黃成自由支配,但他仍很疲憊,因睡眠嚴重不足。晚上,須困極了才能入睡,白天,情況就更糟,稍一打盹便猝然驚醒。他腦子裡總固執地浮現著幾隻狼,它們是紅衛兵大串聯時,黃成在成都動物園裡見過的那幾只。窄小的鐵籠裡,幾隻狼片刻不停轉個不停,好象在急迫而驚慌地找出路,並不時返身回頭,不堪忍受、又永遠徒勞地在籠內轉圈奔走。
其實黃成不如那幾只狼自在,他是不敢在牢裡縱情轉悠的,不僅地板下是空的走路會發出響聲,而且看守還常從窗欄或門縫裡偷看。他只能享受一點伏在瘸凳上拼命搖筆的快樂。
一天又一天的刻板日子,在愁苦和“寫作”中熬過。雖然度日如年,黃成卻記不住日子了。不知過了多少天,寫下的東西壓在草蓆下已有筷子厚。這次,他吸取了上次“寫流水帳”的教訓,不僅寫得更詳細'他認為這樣就生動具體而不是枯燥的“流水帳”了',而且還義憤填膺地大肆筆伐,上綱上線地分析批判,使材料很有份量而十分地“鋼鞭”。他估計,只要“鋼鞭”交上去,頂多再補充或修改一下,就可以被放出去了。他想先交些上去,看守卻轉告上頭的指示:“寫完再說。”
寫完三天後,看守終於收走了黃成的“大作”。從這一刻開始,黃成高興地靜候佳音,他覺得窗外上頭的天井也明亮多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就有了變化,看守把黃成帶到審訊人的飯廳,有人要問話。
問話的是“群專部”頭頭吳世杭和他的助手老肖,他倆坐在飯桌後等著黃成。年輕的吳世杭,中等個子,文靜聰睿的方面孔,長得很白靜,但這書生面目並不妨礙他很有點揍人的愛好,這也是派他來“群專部”當官的一個原因。近來他總穿白襯衣藍褲子,因他目前最喜歡這種公安人員的服裝色,儘管他是個小學教師。他非常自豪自己現在就等於從前的公安局局長了。側身坐在吳世杭身旁的瘦瘦的老肖,四十多歲,窄長臉,鬍子巴茬滿臉和氣,總在侍弄那根八寸長的旱菸袋。二人身前的桌上,放著黃成新寫的“作品”。這疊比上次寫的厚得多,加上二人可親可敬的面孔,黃成察覺到自由在向自己招手了。
“寫完了麼?”吳世杭關切地問。
“我曉得的基本上都寫完了。”黃成掩飾著高興,緊張而誠懇地回答。
“你寫完了?”老肖停住卷葉子菸的手指,眼盯著黃成插問,臉上那團和氣不知跑哪兒去了,“該回家了?”
一片沉默。幾個好象無事的看守踱過來看熱鬧。
一會兒後,吳世杭才微點著頭,斟字酌句地向黃成致歉:
“很遺憾,你的大作我們沒拜讀完。你太有水平,太能寫了,我們欣賞不了。我看還是面對面地聊一聊好些,你說呢?”
老肖不屑地冷冷評價:“高中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