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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老汪特別愛他的崽。當然誰不愛自己的崽?但是老汪愛得有點得不償失。比方說,他如果頸椎痛,汪炯就不會來幫他捏頸根。崽大爺難當。汪炯大了,爺的話就不怎麼愛聽了。而老汪總是以導師的口白跟崽講話。要他這樣,不要那樣;要他那樣,不要這樣。汪炯留著藝術家的長髮,不屑地一笑,扭過腦殼去。老汪就說,哎哎哎,我說汪炯噯,你怎麼這樣的態度對你老爹呢?汪炯說,我什麼態度了?於是兩爺崽時常就吵起來,為芝麻大的事,或者竟連芝麻大的事都沒有,比方為那不屑的一笑而吵。

有時候碰到老汪,他就來問我,我同崽吵不吵架。我說吵呵,哪有爺崽不吵架的?吵架說明你的崽強爺勝祖,不吵架那才是沒出息咧。老汪彷彿得了大安慰,鏡片後頭又有云層裡的霞光了。老汪的老婆也跟我講,說老汪呵比她還操心崽的事,什麼都來管,又什麼都管不好。管得崽不耐煩,連她也不耐煩。我說老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喜歡把自己當做一把傘,時時為崽遮風擋雨,其實沒有這個必要。你包得他一時,包不了他一世。老汪的老婆就說是嘍是嘍,這個道理你跟他講噻,我講他不聽咧。

汪炯畢業在家裡呆了幾個月。他不想馬上工作,他想趁著年輕還玩一陣。“從念幼兒園起,我就沒有痛痛快快地玩過。”他跟他爺講,“我要一個人到麗江去玩,還要到新疆跟西藏去轉一圈。”他真的轉了一大圈才回到家,一身曬得篾黑的。老汪在一家床墊廠當工程師,就把廠裡的產品宣傳冊的設計攬回家來給汪炯做。同時他也調動各種社會資源,接了好幾單諸如書籍裝幀路牌廣告什麼的來給汪炯設計。汪炯也聰明,三下兩下,在Photoshop上就把設計做出來了,甲方還很是滿意。汪炯沒覺得怎麼樣,倒是老汪有巨大的成就感,逢人就誇崽,說莫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做起活來那真不是開玩笑!老汪有個同學的親戚在上海開廣告公司,他就跑過去,跟那同學的親戚推薦自己的崽,手裡拿了汪炯做的設計稿。這樣汪炯就去了上海。他喜歡上海,但不喜歡那傢俬人的小廣告公司,幹了半年就辭了職,也沒回家,就呆在那邊。呆了三個月之後,自己應聘了一家外貿型的上市公司,工作不是本行,而是營銷。他覺得有趣,想嘗試人生另外的可能。急了一陣的老汪這下子又興奮了,碰到我時便又誇他的崽。“十幾個億的上市公司咧,幾百個人應聘只招五個人咧。我家汪炯老闆一眼就看中了咧!”

今年元月初我同老汪在一個飯局上又見了面。他問我的崽找到工作沒有,待遇如何。我說找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待遇剛起步,不怎麼樣。汪炯呢?老汪說汪炯呵,好險,他那家公司大裁員,他崽的部門八個人,一下子裁掉了四個。還好,汪炯還沒被裁掉。“昨天我還跟崽通電話,他說這個月他們部門還要再裁掉兩個人。但願呵,但願我家汪炯莫被裁掉就好。”

隔了十來天,我到家樂福買東西,從車上看到一個後生斜穿馬路,身影好熟悉。呵呀,是汪炯。我馬上想起老汪說的還要再裁掉兩個人的話。莫非他汪炯是……了?

快要過年了,我跟老汪家又要互相請客吃飯。我只想爆竹聲四起的時辰在老汪的玻璃杯厚的鏡片後看到霞光,而不想看到黯淡的雲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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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牛皮

王牛皮真的像他這小名,開口就是牛皮。有回好多人在一個朋友家喝茶扯談,他來了,坐了兩分鐘,叫叫的說扯麼子粟殼嘍,打麻將打麻將!人問他打好大,“打一百的噻!”一百的,好大,口袋裡沒個萬把塊錢豈敢上桌。人問他帶足銀子沒有,我們不打港幣的來 (長沙話“港”同“講”,意思是不打欠的,不能“白講”)。他一拍褲袋,“兩三萬夠不夠?”小賭怡情,大賭縱罪。有三個人上去了,我只敢在旁邊看。還沒打到一圈,王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