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愛惹是非,長得糙意味著這女人上不了檯面,總之,蘇先生是很少把“好”這個字賜給女人的。真正讓蘇先生觸動的是燈芯緊跟著說出的一句話,先生是不放心,特意過來看吧?不等蘇先生有何回答,少奶奶燈芯接著又道,先生只管放心,他縱是再不爭氣,也決決不敢壞先生的大事,明兒個,他定會老老實實聽話的。
蘇先生向來認為自己是個做事不透風的人,況且打他來下河院,從未見過少奶奶燈芯在正院走過,怎麼她就直截了當挑明瞭自個的意思,而且還用如此妥貼的話寬慰了他呢?
他轉過身,正視住少奶奶燈芯,我是不大放心,不過,你說了,我還是不大放心。
燈芯結巴了,蘇先生這樣說話,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像是被人拿水嗆了一口,嗓子裡難受,卻又道不出來。
蘇先生也不理她,丟下一句,這一院的人,就等著看他,你還是謹慎點兒好,萬事不可太過自信。說完,一抖青衫,走了。
第二天,不幸偏偏讓蘇先生言中,少奶奶燈芯跟中醫爹在西廂緊急給命旺施救時,心裡是閃出過蘇先生的,也再次記起他提醒過的那句。未時已過,中醫爹急得大呼小叫時,丫頭蔥兒跑來說,時辰變了,先生說藥神還未到正位。就這一句,少奶奶燈芯便懂了,所謂的時辰,只不過是蘇先生拿善意的謊言矇住一院人的眼,為得是能給西廂贏來機會。當下,她便對這位不近人情的先生存滿了感激。等命旺奇蹟般地站在院裡,她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別人,完完全全讓這位先生給佔滿了。
也正是這場大驚,讓來自涼州城的蘇先生改變了看法,被丫頭蔥兒阻擋在西廂院門前情急地隔牆張望時,他心裡,浮上過一層很別緻的東西,這東西,起初跟下河院的祭祀相聯著,很快,又轉化成對東家莊地的慶幸,畢竟,這樣的媳婦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呀。等到後來望見少奶奶燈芯攙著少東家命旺中規中矩地行完大禮,他就完全地變換了顏色,成了自個半生以來頭一次對某個陌生女人生出的一份感激,一份敬佩,甚至一份奇奇怪怪的好感。
是的,如果不是憑了少奶奶燈芯的沉著和機警,那天,頭一個失去面子的,將會是他。
所以,等把院裡的一應事兒張羅完畢,打算離開下河院回他的涼州城時,首先想到的,就是該跟少奶奶燈芯道一聲別。
沒想,這第二次見面,就讓兩個人生出一絲難以啟口的懵懵之情……
少奶奶燈芯顧不得細想,連忙招來四堂子,仔細安頓一番,讓他騎溝裡最快的騾子,去涼州城找蘇先生。
之所以讓四堂子而不是讓草繩男人去,也是怕公公有所警覺,這點上,少奶奶燈芯考慮得還是很周細,截至現在,公公和奶媽仁順嫂尚不知道她跟四堂子一家的關係。
管家六根這陣子真是興奮得很,正月和二月,管家六根過得相當窩囊,老管家和福不言不聲把院裡的權全給攬了去,管家六根近乎成了閒人。除了油坊,別的地兒他連腳都插不進去。管家六根向來是個能在絕境中製造殺機的人,當年他巧妙利用屠夫青頭,掐住東家莊地命門兒,後又在迷霧一般的困境中製造和福跟三房松枝的偷情,藉以趕走眼中釘和福,都足以證明他在這方面的智謀無人可敵。二月大禮他被東家莊地一句話支到油坊,說是油坊不可一日無人,其實他心裡明白得很,老東西是想徹底棄開他了。管家六根在沮喪和羞惱中一方面牢牢盯住院裡的一舉一動,一方面,開始加緊跟馬巴佬和窯頭楊二商議對策。下河院莊嚴而又熱鬧的祭祀大禮,窯頭楊二和油坊馬巴佬都藉口身子不舒服未能到場,算是給了東家莊地一點顏色。管家六根原本想借三杏兒的手讓下河院美美出一場醜,沒料三杏兒膽小怕事,慌張中將一半粉兒灑在了地上,讓他坐等觀看的一場好戲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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