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入睡,怕黑,怕超出正常分貝的噪音,但又討厭光,討厭死一般的寂靜,討厭一切看到的或者活著的。他身上總是傷痕累累,一半來源於舊傷復發,一半來源於他的自虐。
他閉上眼有時會看見年輕的母親穿著彩色裙子,畫著漂亮的妝,笑的眉眼彎彎,指著彩色小卡片,跟他說寶寶,不要迷路。有時是父親把他抱起來,從樓梯上快速衝下去,爽朗的聲音喊著飛機起飛咯。
母親變得信佛,躁鬱的症狀減輕,相信因緣果報,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後果,凡人畏果,菩薩畏因,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數。
他卻不知道信什麼,如何緩解,他是無信仰的人,邏輯至上,擅長數學和國際象棋,告訴他命運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未免太過可笑。
他回到國內,心中只剩下連卓告訴他的故事,他著手復仇。
他太狂妄,以為可以把一切玩弄於鼓掌間,即使到後來,他也是覺得,愛情在某些時刻沒有那麼重要,在它跗骨於障礙時,尤其如此。又或者他貪心的以為他可以兩者兼得,得到一個的同時,平衡好另一個。他還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爭先恐後,馬不停蹄,迷惘感日夜啃噬著他的心。他像一個在高空走鋼索的人,從邁出第一步開始,就只能一路向前,不能轉彎不能後退,一步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也許外人看來,在他和沈良庭的關係中,他是毋庸置疑的控制者,是沈良庭先愛上他的,他操縱這段關係,表現得遊刃有餘,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控制者害怕失去優勢,而另一方因為什麼都沒有,則沒有這種顧慮。他戰戰兢兢卻又步步緊逼,把人刺痛了,他才感覺安全。
這次,他知道一切不會像過去那樣。從前無論他做出什麼舉動,說了什麼話,如何傷害到了沈良庭,只要他率先低頭,說他想他了,也許沈良庭剛開始會生氣,不願意理他,但只要裝一下可憐,纏著不放,沈良庭最終會妥協,會心軟,會毫無辦法。畢竟他只愛了他一年,而他愛了他接近二十年,他們註定會結婚,會一起生活。
就好像他曾經因為種種顧慮,罷免了沈良庭市場部經理的職位,只給了一個虛銜,會議上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時,沈良庭看起來那麼震驚失望。但他後來送了他一份生日禮物,沈良庭就接受了,第二天又恢復如常。沈良庭很好哄,只要讓他知道他在乎他。
這樣細想,越發覺得一切都十分殘忍。
他們之間悲劇的起源其實並不是父輩的仇恨糾葛,而是沈良庭明明是最值得被愛的人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對等的毫無保留的愛。
即使是在他們最甜蜜的一段時間,這份愛也是有瑕疵的,是陰霾重重的。在最該愛的時間,他只給予了保守的部分,在分離的時間,他才猝然恐懼起來,用盡一切手段來保證這份關係不變質,卻仍然沒能徹底擺脫束縛,帶來的只有痛苦。
他總是想很多,顧慮很多,不敢拋開一切,傳統的家庭責任和社會道義驅使他一意孤行。他沒法在親情與愛情間做出一個抉擇。
曾經他自私的希望沈良庭永遠呆在這一段感情裡,永遠都屬於他。但今天他突然希望沈良庭毅然決然地終結這段感情。沈良庭堅持的時間越長,痛苦便會越深。就連他自己也彷彿是一次次嚥下藏了刀片的糖果,在傷口破爛、鮮血淋漓中才能品嚐到一點膩人的甜美。
他的良庭倔強,誠摯而愚蠢,直到今時今日,連分手時都無法不愛他。
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他走,讓他有一段正常的關係。青澀或熱烈,他都應該享有。
再晚一點,他可能都要無恥的食言反悔。
畢竟,人一生不會只愛上一個人,他不會再是沈良庭的唯一。
這讓他深感憤怒與痛苦,卻又沒來由的快慰。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永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