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看到張苟、陳漬在這裡,勒住韁繩,說道:“這夕陽將下,山陽灣的風光此時恰好!你們倒是好悠閒!”又與曹子昂說道,“子昂,你與則臣先去沭陽寨,我也留下來看看這山陽灣的夕陽晚照。”
曹子昂與寧則臣先去泗陽寨。
林縛將馬交給隨扈牽到一旁,他一屁股坐到泥堤上,揮手要張苟、陳漬不要多禮,指著身邊的泥堤,要他們坐下,問道:“你們是不是在擔心淮東軍會渡汴水去打劉妙貞?是不是讓你們作難了?”
陳漬直性子,給說中心思,臉上就直愣愣的表現出來,黑著臉不吭聲。
張苟說道:“末將與陳漬是有討論淮陽局勢,倒沒有作難不作難的。附淮東後,身心滌盪,只覺過往罪孽深重,唯大人不棄,我與陳漬都深懷感激,早就跟過往一刀兩斷了。”
“你到淮東後,讀了許多書,說話倒也雅氣了,陳漬這點及不上你,他加上自己的名字在內,認得全一百個字不?”林縛知道張苟口不對心,倒也沒有點破,問起陳漬上識字班的事情。
陳漬撓了撓腦袋,甕聲說道:“它們倒是認得我!”
林縛笑了笑,轉過來就冷不丁的直接問道,“你們怎麼看鄢然一戰?”
陳漬緩和的臉又板了起來,張苟也給問得措不及防,一時不曉得怎麼回答才會讓林縛滿意。
“要是能讓河南諸府、讓中原、讓天下由亂變治,民眾從此安居樂業,若是三五萬人當死,我也絕不會手軟,”林縛肅容說道,“要是殺了那麼多人,農民還是沒有活路,還是要扛著鋤頭、撅跟木棍子就造反,殺再多的人又有何益?淮陽那邊的戰事,淮東不會去參與,沒有要讓你們作難的。淮泗地區勉強安生下來,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我調騎營渡淮,是希望孫杆子安生些,不要給我添什麼亂子。”
“……”張苟有話哽在喉嗓口,卻吐不出來。
“有人為‘將相寧有種乎’而造反,想掙一番富貴榮華。有人是爭一條活路而造反。不造反是死,還不如造反闖出一條活路來。有人是為信義,有人是身不由己。還有一些人是將天下大義擔在自己的肩上,要為天下蒼生爭一個不吃人的世道來,”林縛問道,“你們倆當初為什麼造反?”
“……”張苟見林縛的眸子盯著他跟陳漬,似能看透人心,而林縛的每一句話都如大錘,打在他的心臟上。
陳漬甕聲說道:“我一膀子力氣,一人能幹三四人的活,家小還要三天兩頭的餓肚皮,這賊老天還有天理了?早年流匪作亂,我應募去做堡丁,一次得了六個首級,堡裡報功時,卻變到別人頭上;流匪再來時,我便拿堡頭的頭顱去投流匪,一下便做了旗頭,便鐵心去做流匪了!後來就跟了安帥。”
張苟翻身從泥堤上爬起來,退了一步跪下,說道:“末將幼時孤苦,流落邊地,給編入軍戶,常受屯堡裡的將官欺侮,心裡就恨這世道恃強凌弱,不給窮人活路。早年間,浦子裡的魚課、船稅一增再增,每年都翻幾樣新名堂,水寨都沒有活路,更不用說下面的漁民,便索性舉旗造反。想要闖出給大家一條活路來,讓那些魚肉滿腹的官老爺們一個教訓。只是此路艱難,四處碰壁,頭破血流,殺來殺去,沒有出路,身邊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便變得麻木,心裡有種想到沾血的暴躁……也就忘了當初為哪般來造反的了!”
“我常對淮東的將卒、官吏們說:你們所食所穿所拿俸金,都是民眾耕種、都是民眾織縫,都是民眾捐給,你們也就只能拿赤血忠誠來回報。我又跟他們說:你們要是做不到這一點,甚至將民眾當成牲口欺侮、壓榨,也就不要怪民眾聚集起來,從你們嘴裡拿掉他們的糧食,扒走他們的衣服,搶回他們捐給的俸金,甚至砍下你們的頭顱、造你們的反!”林縛緩緩說道,“你們倆,一人是為恨不公,一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