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兒坐在垂簾之後,心中一片瞭然——蕭綦是要藉此立威,給即將登基的新君子澹一個下馬威;更讓朝中諸人看個明白,天子威儀在他蕭綦眼中不過玩物爾,生殺予奪,唯他一人獨尊。
未幾,賢王子澹被龍輦迎入宮中。
嚴冬時節,他竟只穿了單衣常服,廣袖敞襟,不著冠,不戴簪,散發赤足的任人扶了,酩酊踏入殿來。前人有“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傾”一語,儼然便是眼前的子澹。蕭綦命人在御座之下設了錦榻,左右侍從扶子澹入座。眾目睽睽之下,他竟醉臥金殿,就此昏昏睡去。
那樣優雅驕傲的子澹,身負皇族最後尊嚴的子澹,如今傾頹如酒徒,連素日最珍重的風度儀容也全然不顧,索性任人擺佈,自暴自棄,既不得自由,亦不再反抗。
看著子澹近在咫尺,我忽然間忘了所有,只想掀簾而出,將滿殿文武統統趕走,誰也不能再將憐憫鄙棄的目光投向他——陡然間,一道深涼目光落到我身上,只是不著痕跡的一瞥,卻令我全身血液為之凝結。
那睥睨眾生的攝政王,正是我的丈夫,也是令子澹萬劫不復之人——若說將子澹推入這境地的人是蕭綦,我便是他最大的幫兇。
我在這一剎那恍惚,第一次開始懷疑,一直以來,是否真的是我錯了。或許我不該千方百計要子澹活下來,這樣屈辱的活,殘忍更甚於死亡;或許我不該一廂情願為他謀取姻緣,強加的美滿之下,卻是他的無望沉淪。我閉了眼,猝然側首,不敢再看子澹一眼。
丹陛之下的群臣三呼千歲,高冠朱纓,蟒袍玉帶,這些高貴的頭顱此刻低伏在蕭綦腳下,卑微如螻蟻。
數百年皇統至尊,一夕踏於腳下,這便是帝王天威。
望著蕭綦的身影,我漸漸覺得寒冷。
承康三年正月,明景帝因病遜位。
太皇太后準輔政豫章王蕭綦所奏,冊立賢王為帝,廢明景帝為長沙王。
正月二十一日,賢王子澹於承天殿登基,冊立王妃胡氏為皇后,生母謝氏追諡為孝純昱寧皇太后。改年號元熙。隨即大赦天下,加封群臣,擢升左僕射王夙為左相,宋懷恩為右相。新君入主乾元宮,同日,廢帝長沙王遷出,暫居永年殿。
子澹登基三日後,蕭綦上表辭去輔政之職,眾臣長跪於承天殿外,伏乞收回成命。蕭綦不允,摺子遞到子澹手裡,他自是不置一詞,此事就這樣懸在了那裡。表面看來,蕭綦已然還政,退居王府,輕從簡出。然而左右二相依然事事向他稟奏,朝政的核心依然不變,權力層層交織,被看不見的線密密牽引,最終匯入蕭綦手中。
早春新柳,萌發淡淡綠芽。
窗外鶯聲宛轉啼嚀,我慵然支起身子,一晌貪眠,不覺已近正午。如今靖兒遜位,不再需要每日早起攜他上朝,頓覺閒散逍遙。
“阿越。”我喚了兩聲不見人影,心下三怪,徑自揮開紗幔,赤足踏了絲履,步出內室。到底是春回漸暖,只披一件單紗長衣也不覺得冷,迎面有輕風透簾而入,捎來淡淡草葉清香,頓覺神清氣爽。推開長窗,我俯身出去,正欲深嗅庭花芬芳。忽然腰間一緊,被人從後面攬住,來不及出聲已跌入他溫暖的懷抱。
我輕笑,順勢靠在他胸前,並不回頭,只賴在他臂彎中。
“穿這點衣服就跑出來,當心著涼。”他收緊雙臂,將我整個人環住。
“又不會冷,我已經被你養得很壯了,你不覺得我胖了麼?”我掙開他,笑著旋身一轉,誰知腳下一個不穩,堪堪撞上他,驚叫一聲仰後便倒。
蕭綦大笑,伸臂將我打橫抱起,徑直抱入榻上。
“我才睡醒,這不算……”我尷尬地笑,“我真的有長胖一些嘛。”
“是,是胖了些。”他啼笑皆非,“抱起來跟貓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