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氏就往坡上爬。
李高氏在老光棍畫著“人”字形刀疤的肚皮底下,又啃完一隻紅苕。
事後,老光棍哭著說:“大妹子,我本想把你們留下,但我所有的口糧,就是屋角的那點生紅苕,養不活你們孃兒仨。你跟孩子在這裡歇一夜就走吧,把那些紅苕都帶走。”
李高氏受了感動,只拿走兩隻紅苕,到河邊給兩個孩子一人一隻。這兩個傢伙,蜷縮在沙地上,驚嚇得像被拔了毛的鳥。老光棍出來拉他們回去,李高氏不肯,挽著兒子向下遊走。老光棍攔住他們,讓他們上船,將其送到了對河。李高氏剛上岸,老光棍說:“大妹子,就從這裡上山,八百米高山上,有一個名叫何家坡的地方。那裡有兩個財主,一個沒生育,一個本有五個兒女,得天花死絕了,他們會賞你飯吃。這條路是根狗腸子,一直爬,爬到有房屋的地方,就是何家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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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百年 三
何家坡在一座名為“老君”的大山中部,從山腳望上去,峭崖聳峙,似乎找不到能放穩一隻背篼的平地,大有“陸斷牛馬,水截鵠雁”之險。可是,我的曾祖母李高氏別無選擇,領著孩子,走走停停,天亮時分終於爬上了何家坡。
她是怎樣爬上來的?站在何家坡西邊的古寨上,回望來路,結果根本看不見路,雄奇的山體,前面是坡,背後還是坡,坡坡嶺嶺之上,砂石、怪樹和山岩比莊稼茂盛得多。薄瘠的黃土,像蓋在死人臉上的黃表紙,默默昭示著日子的艱辛,石頭上暗黑的青苔,靜靜述說著歲月的蒼涼,掛著長長的、如龍頭柺杖般粗大樹須的古木,顯現出傲視一切又排斥一切的刁蠻……總之,所有茶坊說書人講的刁民,就應該出生在這樣的地方。
李高氏母子站立的古寨,是用巨石砌成的堡壘,為堅固起見,石縫裡嵌進了數不清的麻錢。在那個秋風瑟瑟的日子,李高氏挽著兩個兒子,向東邊的村落走去。兩袋煙工夫,他們來到一個半畝大小的堰塘旁邊。從堰塘邊一條小路插過去就是村子。隨處可見的苦竹林中,零散地居住著幾十戶人家,貧窮比李家溝尤甚。不過,確有幾戶有錢人。最發財的是何華強,他祖上靠種罌粟發了跡,後來禁種罌粟,到何華強的父輩,家境便呈現出衰落的景觀,好在他父親及時去世,精明的何華強主持家政,終於使之重現生機。何華強說,他可以容忍一切,但決不容忍貧窮,他認為貧窮不僅醜惡,而且卑鄙,因此,他對“窮鬼”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仇恨。家產與何華強有一比的,是何亨,其次是何坤章。老光棍所說的兩戶人家,一個名叫楊光達,妻苟氏,老兩口都已上五十,就是五個兒女得天花死絕的那家;一個名叫何興能,妻張氏,張氏不生,何興能本想再娶一房,無奈家道中落,而今也只有二三十挑薄田維持生計。
李高氏首先到楊光達屋裡要飯,楊光達只是將白眼一翻,就毫不含糊將她轟了出去。楊光達的脾氣本來就孤僻古怪,兒女暴死之後,他更是得了一種怪病,怕光,怕人,連幾十年熟識的坡上人也不敢接近;坡上人也怕他,怕他那一臉陰鬱和時時翻出的白眼,同時也恨他,滿坡人都姓何,唯他姓楊,就像莊稼地裡的一棵雜草。李高氏又到了何興能家。何興能兩口子卻是分外熱情,立馬打發了她兩碗飯,李高氏給兒子一人一碗,他們蹲在門檻邊吃了。李高氏千恩萬謝,就要離去,張氏卻又盛出一碗飯給她吃,李高氏把飯分成兩份,又讓給兩個兒子。李田二話不說,用黢黑的手指往嘴裡塞,塞得喉管香腸一樣挺立著;李地卻堅決不吃,要媽吃。何興能和張氏大受感動,讓他們進屋來,張氏重新生火做飯,管他們吃了個滿飽。李高氏說,她一路要飯下來,從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的人家。
張氏接受了她的感謝,轉身跟丈夫商量,想留李高氏母子住些日子,何興能滿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