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溫溫沉沉的聲音響起,帶著萬分小心翼翼,又滿是急切和不安。
藺老眼皮微微顫動,似有千斤重般,睜開的瞬間,眼裡滿是疲憊與迷茫。
他的臉龐實在太過蒼白,頸部的青筋凸起,隨著呼吸輕輕鼓動,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儘管如此,他還是循著聲音,努力偏過頭去。
光線昏暗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極熟悉的輪廓,是他牽腸掛肚,閉眼之前仍萬分不捨的人。
“修......”
藺老艱難地蠕動著嘴唇,試圖發出聲音,卻只有一陣嘶啞的氣流擠出喉嚨。
“是,老師,是我!”
江潯應得那般急,當即探身而來,湊近了榻上人。
藺老竭力將目光聚集在江潯身上,使勁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勉強看清近前之人的面容。
這一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萬分安心的笑容來。
修直能出現在此,想來外頭最難的一關......該是過去了。
而他......竟還活著。
“呵......哈......老夫到底是個貪生怕死的,沒捨得對自己下死手,瞧......哈,果然命大。”
“那血書......血書你可瞧見了?”
藺老說到此處明顯力有不逮,停下來喘了許久。
可當他眼角餘光瞥見,江潯似要開口阻止他時,急得立刻又續上了話:
“哈......血書上的字,可是集......集老夫畢生書法之大成,那......那叫一個龍飛鳳舞!”
“怎.....怎的還有點冷呢?修直,你外裳呢?拿來給老夫蓋——”
話到此處,藺老忽而雙目微瞪,在錯愕中漸漸止了聲。
再開口時,藺老的聲音已含顫意。
“修直,你哭什麼。”
“老夫這......不是好好的嗎?”
江潯跪在板榻旁,淺色衣襬散落在地,凝紅的血漬與烏沉的泥汙在其上交織斑駁,褶痕深陷。
寒意從牢房的四方石牆中滲出,他卻額頭汗珠密佈,後背的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浸透,溼冷地裹在身上。
即便是面對怒髮衝冠的盛帝,他也始終腰背挺直,可此刻身子卻弓著,垂於身側的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透著難以掩飾的惶然與脆弱。
聽著藺老故作輕鬆的插科打諢,他終是忍不住,淚水顆顆滾落。
他早已留意到桌上的那根竹簪了。
老師向來是與眾不同的。
世人皆以金玉為飾,老師卻獨愛一支竹簪挽發,再配上一襲寬袍素衣,雖人在廟堂,瞧著卻像個灑脫不羈的隱士。
但桌上那根竹簪,簪尖已被磨得銳利非常。
上面還染著暗沉如墨、幾近乾涸的血跡,在素淨的竹色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目。
按律例,下獄之人皆需除去冠服。
然老師身份尊崇、德高望重,據說福順公公押送老師至詔獄時,也曾特意叮囑不得苛待。
若不是老師自行要求,想必連這身囚服都是不必穿的。
自他進入牢房,前後已近一個時辰了。
無人知曉,他是如何滿心煎熬,仿若置身煉獄,恐懼與絕望如影隨形。
他毫不懷疑,老師自那夜踏入宮闈,不,甚至追溯到謀劃初定之時,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而那封血書.......
他不必看就知道,定是老師寫給聖上,想要一命換一命。
用老師自己的命,換他江潯一命。
這個猜測,恰似利刃直刺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