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朗面朝裡躺在榻上,榻前站著路遙,正低聲說著今日早朝頒發的旨意。
當聽聞趙元燁被立為皇太孫,而自己被褫奪爵位,貶為庶民時,趙懷朗心中毫無波瀾。
然而,當路遙言及,崔道元被判秋後問斬,崔家滿門家眷盡數流放時,趙懷朗渾身一顫,動了動唇,最後卻只發出了一聲苦笑。
成王敗寇。
若說不甘,那是有的。
可正如外祖父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活得野心勃勃,拼個轟轟烈烈。”
昨日持信進宮之時,他已做好身首異處的準備。
畢竟此次若連他都挽救不了局面,外祖父認罪、崔家遭殃是遲早的事。
只沒想到,到最後竟餘他一人苟延殘喘,留下一命。
母妃
趙懷朗眉頭緊蹙,可片刻後,又緩緩舒展,竟釋然一笑。
母妃曾和他說過,人間繁華,滔天權勢她已嚐了個遍。
若成,世間盛景盡收眼底,若敗
她便是走,也要走得體體面面。
是啊
既已傾盡全力,縱然敗了,所有後果亦當坦然認之。
若為此糾纏不休,泣涕求饒,才真是徒惹人笑話,又失了氣度。
他是趙家子嗣,是崔家兒郎,這膝蓋骨到底是不能彎的。
思緒走到此處,趙懷朗心中已有決斷,便緩緩轉過身來。
“路遙。”
聲音沙啞,卻冷靜沉著。
“王爺。”
路遙急忙俯身來聽。
趙懷朗搖了搖頭,“莫要再喚我王爺了,扶我起來,就到那邊的書案去。”
路遙動了動唇,眉宇間溢位一絲哀色,還是聽話地手上用了力,將趙懷朗攙了過去。
不過短短十幾步路,趙懷朗坐下後,竟喘得心口悶疼。
他自嘲一笑,讓路遙取來一旁的冷茶,研墨起筆。
路遙見一向氣宇軒昂的王爺竟面色慘白至此,不由喉間酸澀,低聲喚了句:
“王爺。”
趙懷朗停了手中動作,偏頭來看路遙,啞聲開口:“路遙,出宮後你便自去吧。”
“當年救你一命,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可你是江湖人重情義,非要報恩。”
“我見你武藝高強,有用武之地,這才將你留下。”
“這幾年你被我利用,因此數次身陷險境,無論什麼恩,也早就報完了。”
“去吧,繼續去過你快意恩仇的日子,天大地大,終是逍遙自在的。”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趙懷朗便覺胸口刺痛難忍。
可他不欲再讓路遙牽掛,便急忙低下頭去掩飾神色,又提筆落字。
路遙聞言卻上前一步,滿臉急切,“那王爺您呢?您有何——”
吱呀——
就在此時,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趙懷朗不曾抬頭,心知該是來趕他出宮的。
誰知這時候,身旁路遙震驚的聲音響起:“王王妃?”
趙懷朗驀地扭頭,正見甄含宜步步行來,站定在了書案前。
她的臉色瞧著很差。
一向嬌媚的面龐像是被嚴霜浸潤過,透著掩不去的憔悴和蒼白。
趙懷朗張了張嘴,可己身如此狼狽,叫他一時無言。
甄含宜泛著淚光的雙眸在趙懷朗臉上轉了轉,長睫輕顫,而後垂眸。
目光落在書案上,從趙懷朗的筆尖瞧見了“和離書”三個字。
甄含宜整個人輕輕晃了晃,雙手撐在書案上才勉強站定,薄唇囁嚅了片刻,才發出了顫聲:
“王爺,妾身從東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