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
生活是狗孃養的。
當這句話從內心深處以一種無法控制的蔓延度湧上來的時候,方洛眼前一片霧濛濛,車窗外,雨季時節,疊嶂山巒間飄著層層的水氣,彷彿道家聖地,有一種神秘朦朧感。
路通往省城,乘客寥寥的快班在蜿蜒的山路上晃悠悠地行駛,身體有些福的司機不敢開快,他不想成為躺在太平間裡冰冷的屍體,這條路交通事故百分之九十是由於車過快造成的,這一點,他明白。
因為,這一刻,方洛正和服務員聊天談論這個機率。
作為一個記者,在報道交通事故的時候,方洛總覺得有一種罪惡感,倒不是他捏造事實,或者是故意誇大傷亡以牟取眼球,而是看到那些原本燦爛如花的生命就那樣消亡,他有一種事後為死神服務的複雜心態,雖然,事故的生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方大哥,做你們這一行的,很辛苦吧。”
隨車的服務員很年輕,姓柳,是那個隱匿在大山裡的小縣城姑娘,還不到二十歲,長得很乾淨,稚嫩的臉龐有一種和外面世界極為不相容的純真,一雙眼睛滿是渴望。
小姑娘的話很輕,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像寒冬裡的暖陽,讓方洛從心底感到一絲欣慰,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在異鄉,孤寂的時候,陌生人一句簡單的理解或是問候,就能抵過千萬句客套話。
方洛笑了笑,沒有回答。
當初大學畢業,一腔熱情,想闖出一片絢爛的未來,結果,幾年過去了,當初那些諂媚者,奉承者都已身居高位,而自己仍然是那個跑腿的小記者。開始的時候,方洛把這些看得很開,他不是名牌大學畢業,底子不比人家,背景也不比人家,覺得開始苦點沒什麼,他堅信笨鳥有一天也可以先飛。但是,如同一個小社會的報社就像一個大熔爐,把方洛所有的熱情和奮鬥燒成灰燼,然後吹得一乾二淨。
方洛就像路邊的野孩子,在單位裡不待見,回到家也經常被老爸老媽唸叨,未來對他來說,就像霧裡看花。
“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小姑娘沒有因為方洛的沉默而減了熱情,而是繼續問。
說實話,方洛有些羨慕眼前這個女孩,泯山那個小山城孕育出了小姑娘的乾淨純潔,她就像一株還沒被汙染的蘭花,空靈而娟秀。
“去的地方多了,人也就變壞了。”
“嘻嘻,方大哥真會開玩笑,我可聽人說了,去的地方越多,懂的東西越多,可不像你說的那樣。”
方洛想反駁,但是話倒嘴邊又咽了下去。
自己有什麼資格去回斥對方?自己平庸無能的人生怎麼可以作為一種經驗講述給眼前這個有著乾淨笑容的小姑娘聽,或許,她的人生應該是走出去才會更加精彩。
看到方洛又不說話,小姑娘有些小急促,自從上車後,方洛和她聊得很開心,車上本就沒幾個乘客,她也沒有太多顧忌,坐在方洛身邊,問東問西,方洛無一不回答,可是現在問幾句,他才回答一句。
“方大哥,你來泯山做什麼?”小姑娘手抓著衣角想了半天又琢磨出一個問題。
“去泯山做什麼?”
幾天前,當皺紋橫生的老媽開口相問的時候,方洛的回答和此時此刻一摸一樣:“看一個人。”
泯山是北西省靠近雲南的一個縣城,靠著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環境,博得一個不錯的旅遊名聲,每年來這個盛產枇杷的小山城觀光的遊人數不勝數,很多外來人熱鬧了這個偏僻的地方,也活絡了地方經濟。
但是很多人卻不知道,在泯山,還坐落著北西省最大的監獄,北西省第一監獄,這裡關押著來自五湖四海的重刑犯。
方洛此次泯山之行就是到北西省第一監獄看望一個人,杜子騰。